七叔穿着一件圆领佛衫,灰色的,脖子上没有配戴譬如黄金项链之类的任何东西,头发稀疏了不少,看起来不再显得如从前白得浓烈。他不抽烟,用一支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弄着一长串乌黑发亮的佛珠,像握着勃朗宁重机枪的弹链。

他没有说话,似乎对青草地里来回奔跑的兔子更感兴趣。

我也懒得说话,观赏着眼前平常如以往的草地,沙滩,还有发蓝的海水。

帆船还在击打浪花,鳞次栉比的高楼以高于海面的姿态俯视着我们,贴着海面奔腾的一片白云像初次喝醉酒的伊丽莎白女王,全靠王室的虚荣支撑着。

“我老了,但没想到会老得这么快,连这草地上的兔子多打了几个洞都数不清了。只好想了一个笨人的办法,将草坪里的草都剃个头,才好让我看得更确切些。”

我没有接话,雷同于以往的习惯,当他没有回头看你的时候,说明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默默地听着,热风还在吹,手上油叽叽的,头顶上一丝云也没有。

“老是一个特殊的阶段,就像一块烟熏火腿,不管你用柠檬汁,番茄汁,还是上好的威士忌去调味,都找不到既粘牙又脆嫩的甜感,所以,就别想花力气去把期望的味道找回来。可是,找来找去,也只是一块肉的感觉,我们干嘛花那多心思呢。

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舌头,和牙没关系,即使牙掉光了,舌头还在嘴里捣腾。捣腾来捣腾去,黑的天也好,白的天也好,天翻地覆,让人好不心安。

直到几个笨拙的朋友提前退了休,天天想在沙滩上捡到些宝贝似的在海里冲浪,上岸却老提香港回归的事,我才明白了过来,不止是我老了,大家都老了。”

他说完,随手拿起我为他倒上的酒咕噜一声又喝了下去,似乎想到什么,酒杯在胸前停了大概十秒的时间。然而,他最后还是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我帮他续上酒,将空了大半的酒瓶用瓶盖盖好,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我看着远处一大帮人从游艇上走了下来,男男女女不下十个,有些人搀扶着一个女人,有些人手里空空的,有些女人发出娇滴滴的笑声,正朝我俩走来。

我估摸着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到达,便掏出一支烟点上,美国牌子,味道很冲。

“非得报仇?”七叔突然问我,

“不一定,但非得搞清楚,至少得知道是怎么回事。感情也是一码事,他帮我做了很多事,很多看起来有意义的事,临死前还为我准备了一张好支票少校的免死金牌。这是为了什么,我一直为这件事懊恼。”

“有没有其它选择,或者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带着曼妮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照顾朋友的遗孀也是个感人的故事,何况你们私下里感情不错。”

“不。对待朋友和对待女人是两码事,这不能联系到一起去。至少不能用上帝的眼睛看待男女关系。”

“上帝的眼睛,你从哪儿想的词。不过我喜欢你的说法,上帝只有一个,冒牌货和吹牛皮的人到处都是,他能收拾住这群假惺惺的信徒就不错了。信徒越多,他就越忙。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微笑着朝我看了看,又将脖子转向前方,喝了口酒。

改用一种慈祥的目光端详着眼皮底下的一切,“你可以为毛瑟报仇,但两种人不能动,一种是警察,一种是手无寸铁的女人。我知道你从不用枪,唯一的一把刀也送给了小朋友。

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但我得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向朋友朋友们形容得很清楚,你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他们差点相信了我的话,唯一的条件是你,是你往后的做法能让他们放轻松。

这是好事,白秋,挨着马屁股总有撅蹄的时候。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这对我们都不好,你知道我息事宁人的性格,能过去的都让它过去,你得谨慎点。”

等他说完,我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海风突然将迎面走来的人群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三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抬手紧紧地抓着帽檐,一旁的女人则藏身在他们的腋下。

没有找到依靠的其它女人只好伸手捂着裙子,可还是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

我越过他们欣赏着远处蓝得发亮的天空和海水。

它们看起来其实并不遥远,就像伸手可及的一块帷幕,如果我们能拿十分的习惯透过它思考更远的事情,那该是多好的事情。

“放心吧,七叔。我不是寻仇的人,只是复仇的人。我不会杀人,更不会掀起丘比特风暴,那些都太遥远了,法律时代早就来临,我们只是后知后觉罢了。

我为过去和现在都伤心过。

不过,我还得感谢您。我承诺您,永不背叛您。或许,毛瑟的事情了结过后,我会和新哥一同呆在柬埔寨,那里才是我想去的地方。

您可以着手找到一个代替我的好手了,就算我不动手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我相信我会惹到大麻烦。

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不是我招惹就是别人送上门。

另外,丘比特转型是好事!”

“你伤过心。”他很小声,静静地坐在风中,扬了扬下巴,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就这样吧。阿新会接管你的生意,直到你收回手来。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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