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打仗,野外夜晚,来自国内的电波,这些东西搅在一起,透着异样的情绪,再加上无论平时多么跳脱的战士,思乡、思情、思念故土的情绪加在一起,异国冷月也成乡月了,众人晕晕沉沉间互相倾诉往事,听着收音机时灵时不灵的信号播报,他们难得的笑,想到了很多,眼前的全部艰坷磨难似乎成了一个难解的谜语。
清晨,朦朦胧胧间,天还没亮,大风在山脉上空刮着,宋卫国被一点动静忽然惊醒。
很轻微,是余从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连拍了两下,即便冻的很僵硬,他仍然感觉到,瞬间睁眼,身体紧绷住。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夜里第一次被惊醒,天气冻的难以睡着,裹着再厚再多的美国绒毛服装也不那么顶用。
“谁?”
他小声念叨,没有坐起来,在小小的几乎被炸成平地的黑土坑里躺着未动,因为其他几人也双双醒了,各自手上本能的紧紧握着枪械。
“有人来了。”余从戎不动声色道。
宋卫国侧耳听着,没有听到什么东西,但是眼睛的余光的确瞧见了山下有轻微的动静,路过了他们设的简易障碍,有什么人似乎正在接近。
众人屏住呼吸,严阵以待,这个天气这个环境没有什么洗脸刷牙,大清早的冰雾和隔夜的硝烟只要吸上一口,就足够清醒一整天的。
平河枪已上满弹,只待一个反身跳起,就能迎接任何来犯之敌。
忽然,余从戎愣住了,他比了个手势道:“不对,等等。”
其他人转目看去,只见山坡下面雪堆里有人影在匍匐前进,很是小心,随即冒出了个头,露出了张亚裔面孔和一身线扎棉服,好像是自己人?
那原本志愿军配发的土黄色南方薄棉衣,现在只剩下一丁点土黑色,在雪地里它们是如此扎眼,他们跌跌撞撞的跑起来,已经看不到枪,只怀揣着几个爆破组、炸药包往上冲。
平河一看,就明白了,他们是原来想在夜间凌晨之间突袭这里原来据守的美国人。
他连忙翻身远离,吹哨。
人很快过来了。
余从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谭营长!”他遥呼一声。
声音传到底下面,正要突袭上山的人影子顿时不动了,如果有人在旁边,一定能看到这些战士们此时正一脸懵,埋在雪窝子里一动未动,怕是听错了。
为首带队的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谭高峰,工兵营营长,平河观察四周动向,发现的确是误会,也对着山下喊了一声,打招呼:“我们是二十七军一团第七穿插连,友军部队。”
一切又像是一个轮回。
前几天就是这样两拨人遇见的,现在又是这样。
谭高峰再一次走了出来,不过这次是满怀激动,平河他们注意到,他的一条手臂袖管空落落的,走路姿势并不是很稳当。
“你这是……”宋卫国欲言又止。
“没事,那孙子不比我好哪去。”谭高峰见到是他们,一张方正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狠狠往前抱了他们一人一下。
余从戎说:“老李呢,他在哪?”
“我们这的?”谭高峰诧异的道:“我们营里姓李的很多,你指的谁李满粮,李小郎,李长贵,李双喜……”
“就是那个李长贵。”余从戎连忙道。
谭高峰往后看了一眼,摇头道,“不在这。我工兵营的几个排打散了,左前黄龙山,右边黄草岭,地上尸体和人都没什么区别,不知道还在不在。”
大家这才发现这一批跟在他身后的兵比上回还要少,模样还要惨烈,个个衣不蔽体,互相搀扶,身上挂彩的比比皆是,看到这样几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余从戎难免失望,聊了几句后,谭高峰听闻他们果然已经打掉了这的敌据点,他非常振奋。
“这个地方原来是我们的阵地,被美国人抢走后,正准备要夺回来。”他松了口气说道。
平河马上带他去看这里的工事,还有缴获的一些装备。
后边工兵营的一些战士拘谨的站在原地,他们腰间腋下还挎着炸药包,眼见足下这副场景还有些懵,他们接过钟定一给递过来的好几瓶罐头,尽管已经冻成疙瘩冰棍似的,也十分兴奋。
其中一个战士高兴的说:“你们就是第七穿插连吗,太好了,那接着我们可以直接去前沿阵地了,那一定还活着的兄弟,营长,我们把黑子他们接回来吧!对了,你们连不知道可不可以……”
谭高峰马上低声道:“三全子,说什么呢!”
这个志愿军战士闭上了嘴,脸上有些委屈:“营长,是你说他们连炸了美国人的大桥,特别厉害……”
谭高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仔细看了一下他们四人,疑惑道:“你们连长,还有那位万里小神枪手呢,他们怎么都不在?”
宋卫国和钟定一互看了一眼,有些难为情说出口,余从戎则无所谓,大大咧咧的道:“我们先来的哩!”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去……”
那个叫三全子的战士高兴的说道,谭高峰还没呵斥他。
“去,怎么不去!”余从戎抢先答道,他握紧了枪杆,身手矫健,立马跳起来说道。
“打仗哪分先后,既然来了我们根本没想过退回去,正好我们这有不少装备,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拿上。”平河也同意,其他人自无不可。
大伙兴高采烈的开始分发食物,子弹,武器,这二十多个兵都是轻伤员,这样的战斗下已经没有了重伤员,稍微两个伤严重点的打了一剂吗啡,马上就生龙活虎起来。
这些战士们摸着新枪虽然多了几分底气,但是并不见得怎么高兴,宋卫国好奇的问,他们队伍里这二十多个兵怎么都是轻伤员,没有重伤员?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异常的压抑,宋卫国自知自己恐怕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果然,谭高峰告诉他,昨夜美军全覆盖式轰炸,他们稍微跑得慢的一个没能逃得出来,根本不存在重伤员一说。
一七五工兵营满编时四百多号人,一夜之间就在黄草岭各个高地上被炸的七零八落,镜湖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这么些人,至于三全子说的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这是未知的事情。
满天都是风雪,战士们各个严肃肃穆,气氛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庄重,所有人都知道尽管抱着新枪,新装备,说的如此坦然,但战争不存在侥幸,此去,恐怕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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