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灰旧木门,秋阳投下光影斑驳。
身着道袍的女子掐灭烟头,跟在老人身后,迈进了这座很有年头的祠堂。
大门之外,檐下风铃叮叮当当,风声簌簌卷进祠堂,吹去了远处牌位下,把白色元宝纸钱吹得纷飞
祠堂里很暗,光与影层错、纸钱飘飞之下,实在像极了恐怖片里厉鬼出没的场景,这样的环境,本该阴冷瘆人才是,可澧兰却出奇的不觉害怕,她跟在老人身后,走到由高到低林立的牌位冢前,静立,抬头。
老人接过小儿子递来的毛巾,爬上梯子,从最高处那方牌位擦起。
闻人公伯安,享年叁拾柒,义和
闻人公昭元,享年贰拾8,北伐
闻人公绍斌,享年肆拾1,渡江
闻人公宁致,享年肆拾8,越战
澧兰看着老人一方方的擦净牌位,那牌位上独特的牌铭,似在隐隐诉说着一个个掩埋在历史尘埃中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直到老人擦净最后一块牌位,她才猛的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置身于这座看起来阴冷的祠堂,却丝毫不觉得恐怖瘆人
不是因为澧兰出身道家高庭武当山,更不是因为她受业于天下道首不惧鬼神
只是因为,冢上所陈,个个皆是华夏英魂!
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即便有,可这座祠堂里供奉着的他们,生前曾为了守护华夏儿女不惜献出生命,死后又哪里舍得伤害后人
澧兰下山之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坛子亲手交给闻人家,一定不容坛子有任何闪失,否则就像师姐一样,不必再回武当山!
那个骨灰坛当年旧事闻人家
澧兰看向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他太老了,老得每擦两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老得老眼昏花,漏了好几块牌位没擦,又返身爬上矮梯
他的儿子,闻人祁的父亲,消防员
老人擦着擦着,低声问一句:“丫头,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啊?啊!我”澧兰从某种情绪中堪堪回神,结结巴巴应声。
“本来这些事,应该是阿涛带着他弟弟来做的,可是阿涛那孩子”老人打断澧兰,自顾自说着,凄凉苦笑。
“爸,以后我自己来就成,您身体不好,不用年年来回的折腾。”闻人祁的二叔出言急切。
却不曾想,老人只低头絮絮叨叨:“你不配的,不配的”
不配
澧兰转过视线,看了看闻人祁的二叔,看到这个中年男人,把拳头握紧,松开,讷讷然低下头去
她很不解,因为就师父给她的信息来看,闻人家的老头,不是极疼爱他的幺儿吗?疼爱到连当年那个消防员殉职后的抚恤金,都肯为了这个幺儿从孤儿寡母手上强取豪夺
重新把目光转回老人身上,澧兰注视他,在他佝偻的背影上,平生第一次直观见识了人性的复杂
这时,老人又开始絮叨了起来
“老头子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每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半醒半睡,一睡着就老梦见闻人涛那个不争气的混账”
“他总是抱着个破坛子,让我带他回家”
“呵!”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有家!他为了那样一个女人违逆我!他自己把自己折腾得连参军体检都过不了!”
听老人提起坛子,澧兰猛然一惊!
“昨晚昨晚我”老人说到这里,无端嗫嚅
澧兰被他勾得好奇心起,偏头问了一句:“您是又梦见了什么吗?”
老人更咽,紧紧抿唇,坐在矮梯上,抱住某块牌位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他才泣声:“爸我是不是,也没资格进这个祠堂我这么对待那个孩子,会遭报应吗?”
那块牌位,牌铭上书:闻人公博。
老人的父亲,闻人祁的太爷,名叫闻人博。
二叔抬头,眼含热泪,冲抱着牌位的父亲重重跪了下去!
“昨晚我梦见了阿祁”老人双目无神,老泪浑浊
“我梦到他叫我爷爷梦到他冲我笑,那个小王八蛋小杂种他笑起来真俊呐我们闻人家,世世代代糙军汉,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小帅哥呢?”
“他爸走的那年他才七岁”老人泪如雨下。
“他和我说,爷爷,您带我去看看祠堂吧!他说,爷爷,我知道苟利家国生死以,可是我鼓不起来勇气,您带我看看祠堂,您带我去看看”
澧兰呆滞,她万万想不到,老人居然会在她这个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哭得像个孩子,而老人的话,更令得她心惊
阳光从侧外木窗照进来,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的每一道皱纹,都刻印下了岁月的无情。
澧兰想,那些皱纹的深壑里,是不是也藏尽了老人这一生的不通达?
傍晚,夕阳西下。
闻人祁爬上一座白塔,身后跟着怀抱猫儿的绝色佳人。
他回头,她抬头,他微笑,她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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