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干人先后散去,赵弘见正是午休时候,因知赵明枝近日身体不适,也不叫人去报她前朝事情,更不着急回返福宁宫,而是一人独坐许久,才召了太常卿同钦天监监正进宫。

他已非从前无知稚子,今日见李太妃来得莫名,忧心太上皇就算了,竟还要插手公主婚事,又看一众官员对李太妃提议反应,便知今次再不能轻易敷衍过去。

赵弘虽然不知道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道理,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耍小儿脾气,也无人会做理会自己脾气,既如此,一味发怒便于事无补,不如设法把事情抓在自己手上,才能有说话余地。

他吩咐二人不要声张,只暗中为公主精挑良才为驸马,等不日有了结果,再来回报。

再说两府一干臣子散去,裴雍还未出二门,便被张异等人留住,自去衙署中商议西北官员调动事宜半日。

只是众人各执己见,说到要害处,少不得引发争执,直至半夜也未能达成一致,只好散去,明日再议。

自此,也不是有意或是无疑,两府犹如打配合一般,今日你寻,明日我寻,时时寻那裴雍商议西北事,或此或彼,把他缠在议事当中,不叫他有余暇。

而那太常卿得了赵弘交代,一刻也不耽搁,不两日便寻一本名单来,其中全是青年才俊,或文才出众,或宗亲重臣之后,只要年龄相合,全数记录下来,又探访诸人才貌人品,谈吐性格等等。

这样多人选,再如何仔细小心,查问起来也不可能全无动静,况且前日李太妃亲问公主婚姻一事许多人亲眼得见,根本不可能遮掩,一时朝野间少不得各色议论。

赵明枝婚姻之事,其实赵弘方才登基时候已经传过一回,当日便诸多猜测,只是传着传着便不了了之,后来又有北朝强要公主和亲,叫许多人自发反对,不可谓不波折。

今次再度提起,倒有些水到渠成意思,不独官员们关心,便是一城百姓也十分关切,尤其经历修流民棚、认田、守城诸多事项,赵明枝在城中声望甚隆,人人帮着点数起来,都觉得寻不到能配的,少不得把那许多可能名单在背后指指点点。

民间讨论民间的,也影响不到真正驸马人选。

太常寺中,一干官员按出身、籍贯等等把筛选出来的名单认真整理,又斟酌比对,难得忙到了深夜。

太常寺协律郎张礼坐在其中。

他素来通晓音律,又以文才、书法出名,从前常与词臣在宫中一道衔觞赋诗,击节而歌,颇得太上皇赞誉,后又领命回京,求当今天子出银出人赎买夏州一众人,因被赵明枝晾在一边,虽竭力奔走,也并无作用,由此便坐了冷板凳。

今次太常寺上下皆忙,他到底还有几分文采,便被太常卿安排帮着润色誊抄一众驸马人选行状。

自京城去夏州,又从夏州回京,再迁蔡州,复又回京,几度颠沛,尤其家人俱还被留在夏州为质,张礼如何能不苦痛。

他深受太上皇知遇之恩,可谓平步青云,然而回朝之后,却为当今垂帘公主摒弃一旁日久,心中怎可能无怨无气,偏生不能奈何半点,早已又怨又恨。

可上峰压下来的事情,也不容他拒绝,此时自然没有心情去给一干才俊润色,只好一面暗骂,一面胡乱誊抄。

能为太常寺选入的驸马人选,都有出色之处,尤其京中才子,几乎被一网打尽。

张礼抄着抄着,只觉赵氏那样刻薄恶毒女子,比之牛粪更令人作呕,而那一干青年虽不至于才高八斗,却也个个玉洁冰清,不知谁人倒了八辈子霉运,才会被选中,做那插在牛粪上的鲜花。

他生有抵触,手脚自然就慢了下去,直到子时也才做了十之一二,正要借口家中有事先行回府,才要起身,忽听得一旁同僚闲话道:“其余人便罢了,吕相公同裴节度也要一并在被选之列吗?”

有人回道:“怎的,难道不行?以殿下条件,莫不成还委屈了他们?”

前头那人便道:“你这话只好拿出去同外头人说,虽说而今驸马一样能任实差,真当了驸马,先不说旁的,殿下行事这样有主张,难道能叫驸马说了算?那驸马将来立于朝中,还要被人异眼相看……”

此人稍停片刻,也不再说,只与同僚默契一笑。

一时又有人道:“话虽如此,眼下列进去这两位,选不中还好,如若选中了,将来会不会来翻太常寺旧账的?”

“选不中虽是真正得了好,可一说出去,少不得被人指点,也有不好,总之,这样差事我等只要接了,总要得罪人,选不中的有话说,选中的更有话说。”

“得罪吕相公也就罢了,他倒是个好说话的,想来就算计较,也只同顶头那几个啰嗦去,怎会记我们这些个小角的仇,可要是得罪了姓裴的……传闻此人可是睚眦必报!”

“从前那桩事,听闻钱副使都躲去邓州了,竟还被他派人千里追击,不单自家命都丢了,连亲兵都死了个干净,一个不剩……”

说到此处,一屋子人都发起怵来,竟无一人敢再搭话,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总归还要钦天监合八字,又要天子、公主同选,就算牵连,也与你我无关吧?”

“怎的无关了?那裴雍行状总归是自太常寺里头出去的罢?写得好写得坏,还不是看你我落笔行文?”

听得这话,本来已经半站起身的张礼,却是心中一动,慢慢又坐了回去,重新提起了笔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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