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心疯了!”祁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往往别人半句话出口,他便已经知道这人在背后的意思,如今,也自然明白乔睨话语中的含义,“别胡说了,想罪加一等么?”

然而,他现如今表现得越不乐意,乔睨却偏偏越要接着往下说。要知道,一个人下定决心说出什么事情的时候,往往再大的顾虑也不能使他动摇自己的意志,“——可是,魔尊他老人家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死的如此窝囊轻易呢?如果我此刻告诉你,他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洗了记忆,丢到都城的一个小角落里自生自灭,终日只能做些养花弄草的闲功,你又当如何呢?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

说到这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脸色一时苍白,一时潮红,只盯着祁念不说话,“这个天大的秘密,够不够给我一条生路呢?”

祁念忽而站起身来,道,“那又如何?”

乔睨未料到他会这么说,脸色血色尽褪,霎时间一片惨白。他颤声说,“什么叫……那有如何?你既然贵为魔尊,开口救我自然是小事一桩,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件事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你,你不愿意么?”

“我愿不愿意,并不重要。”祁念觉得他太过天真,心中竟起了怜意,“难道我听了你这话,外出宣扬我是魔尊,便会有人响应,从此迎接我回到万梓宫中,万物拜伏?真要这样做,头一个死的便是我自己,脸皮都要被人剥下来拿去做傀儡材料!我如今一没了记忆,二是功力也大不如前,现在这副样子回去宣扬什么魔尊,真真便是自寻死路!”

祁念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倘若真如乔睨所说,西山城主为了掩人耳目,必然不可能叫什么武功很高的英才来监视他,便挑中了这么个乔睨,以利益和甜言蜜语哄骗他,叫他时刻警盯着自己,汇报自己的动向。然而,姜云可能是不甘于义父的人将魔尊完全控制,便故意出手,借无忧坊的大火嫁祸乔睨,好安插进自己的人选。这义子与义父一样的阴险,一父一子各有打算,倒连累乔睨在其中做了牺牲品。

他未失忆之前,见过无数位高权重的二人斗法,反倒累得手底下人遭殃的例子,想到此处,已然知道乔睨的这条命是势必要被姜云所取走,而西山城主也只是嘴上说的好听,一定不会出面保他。乔睨也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一时间脸上毫无血色,“我……我一定会死么?祁念,你厉害,你救我,你告诉我,我想听实话。“

祁念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乔睨见到他点头,知道事情已然不可挽回,双足已然软了,缓缓地后退,抓着监牢的墙壁慢慢滑坐到了地上。他突然晦涩地干笑了一声,“可是,若要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不应该一心一意信别人的话,替别人做事么?为什么我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还有这么多的事想要去做,这叫我怎么甘愿呢?”

他的眼光只直愣愣地,望着那一缕再不可得的天光,“原来是我……我太笨啦。连想要荣华富贵……也要被人算计。”

呆呆地说完了这一句,他突然跳起身来,一头往黑暗中碰去,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祁念想要伸手去拉,却已经迟了。刹那间,他只能接到乔睨缓缓软倒的身体,他头上已然破了一个大洞,将平时总是快快乐乐的面容染的一团血污,“我……我不要他来杀!我不要任何人来杀!我只是好害怕……好害怕……”

他的神智已然紊乱,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祁念抱着他,看着他可怖的脸孔,不避不让,似乎是在强迫自己记住眼前的这一幕,过了良久,方低声说道,“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走出去?“

“她、不会杀你的……她怎么会杀你呢……”乔睨有气无力道。祁念一时心有所动,低下头,在乔睨耳边问道,“你说我是魔尊,那她呢?她是谁?”

这个她到底是谁,两人都没有言明,然而在场的两人好像都心有所感,知道这个“她”究竟是谁,乔睨却不再答话,只凄凄然地摇摇头,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了,因而唇边带上了笑意,取代了扭曲的痛色。祁念便也不再去问了,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的身体。过了很久,乔睨的眼睛慢慢合上了,彻底死去了。可喜的是,他并没有应运而亡,万剑穿心,可悲的是,他终究还是死了。

祁念放下了乔睨的尸体,一时觉得心中寒意涌动,但又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人活一世,有生有死,不就是这样的么?两种情绪天人交战,竟不知道到底是那种占了上风。他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还是往乔睨的尸身那里望了一眼,见他横卧在地上,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清,不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如他所能预料到的一般,宁无歌果然站在牢房的门口,背对着他,一点不动。她有一头养的很好的头发,柔软的发丝在黑暗中一起一伏,像夜里的风卷着漆黑的波涛。祁念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他死了。”

无歌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两个人犯进去,出来的时候却告诉我死了一个,这可叫我没办法往上面交代。“

虽然事情被她说的很严重,但是宁无歌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复问道,“他特地叫你来一趟,是为了什么事?”

“不过是为了说些疯话。”祁念总觉得她的目光有古怪,无论他说什么,那目光好像都能穿透重重伪装,直扎到他心里去。宁无歌果然喝道,“说谎!”

她却没有再问一句暗室内两人的交谈的内容了,只是似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回过头顺着漆黑的甬道一路向前走去,“人犯自杀,事情可大可小,最方便的就是把同室人抓起来审一通,两个凑做一对杀了,也不用担心事后再起什么波澜。我比较愚笨,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不如你来替我出出主意,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祁念跟上两步,突然间,有什么念头在心中一闪,他不由脱口而出,“你认识我,是么?”

这一句话是早就盘桓在他心头的了,几乎在他见到宁无歌的第一面便知道了。然而,他一向奉行很多事可以在心里推演,却未必一定要说出口,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没有想到此刻却是顺从心意,脱口而出。

宁无歌猛地转身,冷笑道,“你倒是好冒进啊。在这时候对我说这个,打感情牌么?”

黑暗之中她的目光炽热,仿佛有火在烧,似是十足十的愤怒,然而在那升腾起的狂怒之下,却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暗流涌动着,那神情真是朦胧,具体如何,祁念永远都看不穿,也懂不了。他突然愤怒起来,“我虽失了忆,可我并不傻,谁把我当傻子看,那算他倒霉!”

话一出口,他先是大惊,随后又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何大怒。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性情惯于多思多虑,因此看世上的人犹如看猛兽,总觉得人人要抓住他将他撕得四分五裂,所以他永生永世,每时每刻都不能安宁。而唯一的眼睛,那双他熟悉的眼睛,他以为能带给他温暖和理解的眼睛,此刻闪烁的却永远都是陌生的神情。

他突然想到,这双眼睛,是透着我在看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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