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监狱只用来关押罪名待定的囚犯,一旦定下了罪,外头便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荒漠供他们去,有更多的人还没有被详细审问过就被杀死了,所以魔界的监牢其实很少被动用。如今也只冲无歌开了一扇小门,旁边,看守人正倚着门,阴恻恻地冲无歌一笑。
他身上有一股陈腐的味道,使人忍不住想要咳嗽。但对于无歌来说,却并不是不能忍受,一路上他们见到了许多刑具,半明半暗地浸在黑暗里,上面褐迹斑斑,是血。宁无歌认出来,那是新泼上去又强行用法术弄干的结果,为的就是让犯人害怕。
重重叠叠的牢房中,只有点点灯光如豆,其余都是死寂一样的黑,这里布下了严格的禁制,禁止任何人在这里使用法术,一是防止人劫狱,二是防止有人用秘法修改犯人记忆,抑或使犯人屈打成招。这是魔尊亲手布下的禁制,一旦有人动摇了其中分毫,全魔界的管理机构都会收到通知。宁无歌一步步地走着,感觉到术法的力量正在一分分地从自己经脉中退去,直到干涸得再也没有一丝充盈感,对于寒冷和黑暗的不适又重新扑了上来,重重将她包围。在这里,人人都被迫褪去了修习术法,移山填海的假面,也被迫面对自己的虚弱,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虚弱,所以才显得真实。
牢房之中,方举灿正翘着二郎腿坐着,等着她。离离没来,据说是怕被一口喊破身份,暴露他们俩见面的事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宁无歌推了一下满是尘土的铁栏杆,那里本来应该是冰冷而钝重的,却因为流淌着禁制的力量而显出一分诡异的温热来。她身影一动,方举灿便立刻有所察觉,转过身道,“哟,你来啦。”
“是你发现的这其中蹊跷?”无歌问道,这实在不应该,在她印象里,方举灿还应该跟个跟屁虫似的黏在督察身边进他的谗言才对。方举灿读懂了她的眼神,不屑地扬了扬下巴,“督察帮了我很多,让我灵光乍现。”
“灵光乍现?”宁无歌慢慢地拖长了音品味这几个字,那种被她瞧不起的感觉又翻上来了,方举灿狠狠咬牙,一掌推向跪在地上的人的肩头,“喂,说话呀,哑巴了?”
那人突然挣扎起来,拴着他的铁链也跟着一阵乱摇乱晃,碰撞出嘈杂的声响。他抬起头,露出乔睨的一张脸来,叫道,“我冤枉,我冤枉啊!”
“胡说!”方举灿喝道,上去一脚就把人给踹倒了,乔睨踉跄着往前一扑腾,含恨地回头盯他,“人证物证齐全,你还在这里纠缠不清!”
“你别打他。”宁无歌道,“省的到时候说咱们严刑逼供。”
方举灿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去。
无歌走到乔睨身前,这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此刻正低着头,深深地喘息着,无歌用两根手指把他下巴一抬,“长得倒挺俊俏。是谁指使的你?”
这一抬,乔睨的两行眼泪便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显然惊魂未定,或者说,已经被吓傻了。只是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说话。”宁无歌道,“你若真的一概不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为什么要带着那块木头去见幻术师?”
“这就是,孔雀楼里最普通的交货单子……别人让我接了,我就去了……”乔睨茫然地转动着眼珠,看他的样子,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去跑一个单子,就会被拿住送进监牢?为什么直到现在,来的全是些不认识的人,说的也都是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是什么业务?”宁无歌问方举灿,对方噎了一下,吼道,“我怎么会知道?”
“方公子不是之前是孔雀楼的座上贵宾,常胜将军么?”无歌说道,“这种灰色地带的事,我以为方公子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才对。”
“荒谬!我看你这么会赌,才是那里的座上贵宾吧!”方举灿叫道,过了片刻,眼见宁无歌仍等着他回答问题,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大概是孔雀楼办的业务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专门用来操作一些市面上不能流通的东西,也方便……避税。”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虽说如此。”方举灿辩道,“这一笔笔买卖实际上都是有账目在的,我之前已经用我的门路让孔雀楼的人帮我查过了,根本没有什么槐阴木的交货记录,怕不是这小子自己编出来糊弄人的吧!”
槐树本阴,槐荫木是阴上加阴,据说要在槐树底下杀死七个孩童,并将血洒在树根上使怨气得到充分的滋养,这种东西在明面市场上确实是被禁的,也难怪这两人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都好像有点难言之隐。乔睨听到方举灿说没有记录,当即叫道,”这怎么可能呢?你……你也是故意来陷害我的……我明明亲眼见到……”
“若坦白交代,尚有一线生机。”宁无歌说,眼见乔睨的口型又是喊冤枉,陷害一类的话,不由又出声道, “说什么话前你可要想好,若是被下令采用别的手段审你,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应付的过去的了。”
乔睨默默流着眼泪,室内一时只听到他的抽泣声。然后他问方举灿,“货单上……是真的没有记录么?”
“我骗你作甚?”方举灿厌恶他哭哭啼啼,因而语气不好。
“若是……若是根本没有这趟买卖的记录,那么我手里的槐阴木又是怎么来的呢?”乔睨道,“我只不过是孔雀楼里一个听人吩咐办事的小厮,每月工钱也就那么几个子,槐阴木价值千金,我……我怎么可能有余钱去置办这个?”
方举灿显然一愣,没有料到他会从这里寻出个疑点来。无歌倒是说道,“把盛着槐阴木的盒子去拿出来看看,这东西在市面上流通极少,每块纹理大小又有所不同,说不定还上过哪家的拍卖会。往这条路子上查,指不定是个好方法。”
她这话说的在理,方举灿也无话可说,他哼了一声,从怀里把那只当众缴获的小木盒子掏了出来,一把掀开。一打开盒盖,其中阴气渗出,冷冰冰的倒叫人觉得处在冰水中一般,不由打了个激灵。眼见宁无歌毫无表情地望过来,方举灿这才明白,她知道监狱之中大家都是凡人之躯,为了自己不被寒气冲上那么一记,故意差遣他做事,不由大怒。正欲挑衅之际,却听宁无歌淡淡地说道,“你且仔细看看,我觉得这块木头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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