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江承恩和乔凌箫知道来人肯定地位非凡,发觉她是个女子,借着如雾般浅浅浮动的月色,光看周身气度就明白多半是那位临渊尊者。

他俩都默不作声。

元浅月的脚步停顿,站在玉临渊面前。

玉临渊垂着头,她跪在地上,像条被赶出家门后垂头丧气的小狗,单薄的肩膀瑟缩着。

微风送来元浅月身上淡淡的青竹雪松香,似乎此刻才发觉元浅月站在自己的面前,玉临渊抬起头,语气害怕又惶恐的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傅。”

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光还是月色。

元浅月叹了口气,今天她跟清水音在灵药峰的校场大打了一场,碍着情分,她始终没有使出全力,跟清水音打了个不分伯仲。要不是白宏派出的大弟子及时赶到了灵药峰将她们制止,估计两人还得继续打个天昏地暗。

两个尊者各自领了一鞭子,象征性地过了道惩罚,只是白宏那副郁闷的样子倒是有些难见。

她跟清水音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元浅月眼角余光瞥到了旁边的江承恩和乔凌箫,知道这两人的身份。既然有外人在场,那她也不能下了玉临渊的面子,只能压下了心头的不悦,朝玉临渊说道:“你不在山上好好休养,怎么来这里跪着了?”

玉临渊一脸真切地说道:“弟子有错,想自罚受刑忏悔。”

装,你继续装。

元浅月心里腹诽,却还是没有戳穿她。玉临渊脸上好像真就那么真心实意似的,伸手握住元浅月的手,又是凄惶又是瑟缩,喃喃道:“师傅为了我跟清水音师叔大打出手,弟子心里过意不去。”

旁边江承恩和乔凌箫的身子同时僵硬了,这话在他们头顶无疑是炸开了的晴天霹雳,在夜色里两人好像变成了两块被下了定身诀后一动也不能动的石雕。

要知道,仙门多矜骄,两位尊者会为了门下的弟子大打出手,那可真是旷世奇闻了。

除了临渊派只有一个弟子,其他几峰都是上千弟子。他俩到现在都没怎么见过清水音,都是上一届的师兄们在教授他们道法,除了被审问的那天外,其余时间连清水音的衣角都没看清楚过。

何况玉临渊的身份如此……

元浅月的手温热又细腻,明明是一只腥风血雨中执剑斩尽天下邪祟的手,却没有一点伤痕。

玉临渊忽然想笑,有那么一刻,残存着的渴望死灰复燃,如潮水席卷而来,噬咬着心脏的怨恨几乎让她神魂都作痛,让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拯救过那么多人,却不肯拯救我。

只会将我陷入虚假的美梦中,教我放下戒心,再抽身离去,将我彻底摧毁。

玉临渊眼眸里划过一丝贪婪和怨恨,如获至宝一般地握住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元浅月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嗅着空气中那股缠绵萦绕的青竹雪松淡香,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地说道:“弟子惶恐,给师傅添了这么多麻烦,所以才来这里自罚。”

旁边江承恩和乔凌箫好像被人攥住了喉咙,听着这话,震惊之下连呼吸都忘了。

元浅月心头复杂,她知道这事是因为江承恩他们主动上门挑衅而起,此时看见他们在场,便不由自主想要护短。顿了顿,她还是没有抽回手,反而安慰似的反握住玉临渊的手,低声道:“没事了,此事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过错。你身体还未痊愈,回去好好休息吧。”

旁边江承恩一脸憋得通红,欲言又止,这对师傅虚情假意的场面让他背后忍不住蹿起了一排鸡皮疙瘩,有一瞬间都分不清到底这一幕到底是师徒友爱还是虚与委蛇。

在明知道仙门将她收留做徒,是为了让她日后成魔好一举消灭后,为什么玉临渊还能做出这样处变不惊,万分依赖的举动?

难道她不在乎?

而这个临渊尊者又是为什么会对一个未来魔神这样和颜悦色,百般纵容啊?难道临渊尊者不知道玉临渊私底下有多疯狂?她是受了玉临渊欺骗吗?

江承恩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为什么,想说又不敢,只得干瞪眼。

旁边乔凌箫束手束脚,又往角落里挪了挪,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玉临渊乖巧地点点头,她刚站起身,身子却一歪,往元浅月的身上栽了一栽,依靠在她的身上,喉间溢出一丝闷哼。

元浅月看了一眼玉临渊微微屈着的膝盖,嗓音微微沙哑,关心地问道:“你膝盖受伤了?”

玉临渊小脸煞白,吃痛地揉了揉膝盖,一脸懂事地摇头:“只是跪久了,有些麻了。”

她咬住下唇,好像要强撑着起身。元浅月明知道她是装的,但往来时看不见尽头的山路看了看,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在她面前屈膝弯下腰来:“我背你回去。”

江承恩和乔凌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似白日见了鬼一样,嘴张大的像是被人卸了下颌,能活活塞进一个拳头。

玉临渊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元浅月毫不设防地背对着她,纤细的脊梁挺得笔直,让她感到了愈发难言的渴望和贪婪,夹杂着扭曲的憎恶与厌恨。

她确实不需要设防,有仙门剑尊之名的元浅月,浑身气势威压比当初她在入门大殿上领略过的白宏更甚。只是她向来性子柔和,刻意收敛,否则身边的人根本喘不过气。

就算是再来十个玉临渊以命相搏,都不可能碰得到元浅月的衣角。

明明是盼着自己化神成魔后不得好死,却又要百般温柔相对。

正如太阳会西沉,阳光并不是时刻能在她从黑暗中死里逃生的余下生命中普照,她仍要在黑夜里孑然一身,孤独前行。

身处深渊之下的人,怎么能妄想自己污秽扭曲的生命中真能紧攥住一束阳光?

这一束短暂的阳光,只是为了照亮她的肮脏不堪,而后抽身离去,让她独自在黑暗中溃烂腐化。

但她玉临渊不一样,她贪婪,明知不可为,折了骨头也要为。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紧紧地攥住这一束阳光,哪怕是被她灼伤,被她煎熬,被她折磨,也要将她绞碎,拆分,吞吃,与她纠缠,让她的温热永远留在自己扭曲肮脏的生命里。

玉临渊陶醉于这样急切到近乎滚烫的念头里,眼里深深浅浅,晦暗幽深。

玉临渊脸上浮现一个愉悦而清浅的笑容,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元浅月的背上,嘴角微翘,像是走丢了的小狗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怀抱,带着一丝鼻音,柔声说道:“师傅,你对我真好。”

来日方长,不急。

元浅月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长阶往回走。

枝头挂着一轮满月,如梦似幻,倾泻如瀑的皎洁月光下,玉临渊的胳膊搂在元浅月的脖子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颈脖上动脉跳动,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温和。

两人紧紧相贴的地方隔着衣裳,传来元浅月温热的体温,青竹挟裹着雪松的气息将她包围,温柔缱绻,让她窒息般沉醉其中。

玉临渊轻声问道:“师傅,我重吗?”

元浅月背着她,尽管她是女子身段,但身为化神期的剑尊,就算是背上个千斤的青铜鼎也照样面不改色。她气息匀净,毫无压力,听见玉临渊这样问,有些好笑似的,反问道:“你觉得你重吗?”

玉临渊搂紧了她的脖子,略带凉意的呼吸掠过元浅月黑发下的耳垂,借着朦朦月色,玉临渊的笑声充满了轻佻:“我想应该很轻。”

明明卑贱轻如草芥,却要承受万钧命运之重。

元浅月偏了偏头,耳垂上擦过的气息让她有一阵不适的酥麻,好像拂过一只冰凉的手。她抬了抬手,将玉临渊往上掂了掂,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过了辟谷,但偶尔吃点膳食也无妨。你也可以多去灵药峰拿拿滋补的药膳,瞧你瘦的,轻的像片羽毛似的。”

玉临渊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师傅是喜欢丰满的?”

元浅月摇了摇头,她细细思索了一下,说道:“也不能说是喜欢丰满,只是希望你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玉临渊趴在她的肩上,月色下,元浅月的黑发如绸缎一般乌黑光亮,浓密又柔顺。玉临渊说道:“好,弟子会养好身体,好常伴师傅左右,永远做师傅的徒弟。”

她明显感觉到元浅月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略带沙哑的嗓子在如雾浮动的月色中,宛若叹息一般轻声说道:“我也希望我永远能做你的师傅。”

即使肩膀上依旧疼痛,玉临渊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在不真切的幻想中,溢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

师傅,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无论我去往何方,青山碧湖,幽冥九泉,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将你一同拽下,共赴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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