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到玉临渊的脸上。

她在伤重昏迷的时候,竟然看起来如此易碎,乌发雪肤的人好似枝头的新雪,即将融化在天地之间。

她知道玉临渊表面恭顺温柔,实则心怀鬼胎。但这张脸上呈现出来的明妍表情使她在漫长孤寂的生命里获得了为数不多的意外,往她如死水一潭的生活中投掷了石子,掀起了涟漪。

至少会让元浅月感到自己还活着。

这张毫无生机的脸上双目紧闭,黑色长发像水在床榻上铺开,连唇色都极尽透明。

那玉白色的项圈随着她轻不可闻的呼吸而浅浅浮动,像是在慢慢地汲取她为数不多的生命。

元浅月的目光在项圈上凝固,第一次觉得这上古的制魔神器竟然有些刺眼。她许久才认命似的轻叹了一声:“她是我的徒弟,至少现在还是。”

舒宁影在旁边的锦帕上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她走过来,在另一张床榻上坐下。仙门驻颜有术,她外表看上去很是年轻,但一举一动里总透着沧桑迟钝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年老的灵魂占据了年轻的躯壳,需要缓慢动作勉强维持神魂的平衡,才不至于两者分离。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舒宁影看向玉临渊,扶正了自己的帽子,鬓角滑出一丝刺目的斑白,说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为了一个将来的魔神担心,这可真是比九岭养虎为患更滑稽的笑话。要是阿松还在,估计听见了还得笑出声。”

听到师兄的名字,元浅月的心一沉。

舒宁影声音还是略带几分迟缓,话里却仿佛裹了刀子般锐利:“说起来,你闭关前几年,出关到现在,除了今天,还是头一次来我这里吧?”

她挑起眼角,头上戴着大夫的白帽,黑发全束进红边白帽中,还是遮不住鬓角的白发,心平气和地说道:“躲着我做什么?我也不怪你,至少你师兄没有堕魔,好歹是留了个全尸,是吧?”

元浅月的师兄程松就是舒宁影的夫君。

那时元浅月还未拜入师门,程松作为朝元遥的首席弟子,生得相貌堂堂,人如松柏,沉稳寡言,他跟着朝元遥时常出使任务,去过魔窟,斩过妖兽,去过北寒极地,潜入过魔族黑曜双城,是年轻一代里声名远扬的翘楚。

舒宁影只是灵药峰里一个不起眼的医修,有一天程松在九岭上山的路上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嗅见了程松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主动开口询问他,是否受了伤,需要救治。

她刚刚拜入九岭,甚至不认识面前这个略带错愕,周身肃杀之气的青年是九岭上赫赫有名的寒渊派大弟子。

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个受了伤需要帮助的病患。

这是两人初遇。

而后的百年间,他们经历了无数曲折,跌宕起伏。每每程松受伤,舒宁影都会为他救治。再后来,舒宁影甚至自学了剑道,为了跟在程松身边不拖累他,并且第一时间为从战场上下来的他疗伤。

在元浅月拜入寒渊派后,程松对这个小师妹多有关照,他人生得冷,血却热,对一个人好只恨不得将她拢进自己的羽翼下全全庇佑起来。

但凡听见旁人说元浅月命犯孤星,程松都要暴起伤人,即使违背仙门律例,也甘心冒着受罚的后果替她出头。舒宁影作为程松情投意合的恋人,爱屋及乌之下,对元浅月也是百般关怀。

程松和舒宁影历经生死,一番曲折后终成眷属。

仙门事变后,朝元遥堕魔。那时新婚燕尔不过四个月的程松不相信师傅会为了情爱堕魔,第一时间就带着她们几位同门师兄弟,前去寻找下落不明的朝元遥。

他们没找到朝元遥,而是遇到了元朝夕。为了救她,程松死在了元朝夕的手里。

直到得知消息,遭受打击的舒宁影悲伤过度晕过去,身下裙裾染上鲜血,元浅月才知道,原来舒宁影刚怀上程松的孩子,两月有余。

她尊敬的师兄因自己而死,连他们唯一的孩子都眼睁睁地葬送在她的面前。

她却如此无能为力。

元浅月没有说话,舒宁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跟你牵扯在一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没什么别的盼头,只要你能让元朝夕偿命,我也就能安心地去见我的夫君。”

她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对面昏迷不醒,呼吸平静的玉临渊,轻声道:“她是死是活,成仙成魔,我也不关心,夫君死的时候我这个人就只剩一个空壳子,支撑着我留在这世上的信念就是要亲眼见到元朝夕遭报应。我现在只盼着复仇的那一日,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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