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动,只是将手上的纸巾紧紧握作一团,宋清然也没动,甚至没看她。
她声音平静,“栀子,我只知道医生是一个很辛苦的职业,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有多辛苦,可我知道不论职业,所有的实习生都会经历难以言表的辛酸。”
“我其实并不算是一个脆弱的人,大四实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特别难缠的家长,不仅骂我是个没长脑子的保姆,甚至恶语中伤我的父母,我气不过回嘴,她给了我一巴掌。”
“我觉得好疼啊,从小到大我爸都没舍得怎么打过我,我却被一个无赖的家长毫无理由地打了一巴掌。”
宋清然突然轻笑出声,眼神也开始变得暗淡起来,“后来学校出面处理,那位家长也跟我道了歉,只是那一巴掌,怎么都过不去。”
话到此处,江北栀转头看她,她双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知心大姐姐。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好像就是这样,你愿意事无巨细地跟我分享你的秘密,那我自然也愿意毫无保留。
“今天,我的一个患者走了。”
话题沉重,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江北栀几度哽咽,宋清然能看到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她才十六岁,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我,我……”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宋清然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递了几张纸巾,江北栀接过但没擦。
她继续开口,“我还给她扎过麻花辫,丸子头,特意去学了很多种发式来扎给她,她很爱美,有时候还会背着我们擦口红。”
“看到父母憔悴的面容,她一声不吭地剪了最爱的长发,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笑眯眯地跟我们说,剃光头会长出更好的头发。看到视频里的流浪狗,它也会心疼它们没有家。”
“那么,那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上天到底怎么忍心带走她。我知道她会走的,我知道的,何主任说她体内的恶性肿瘤并没有彻底清除干净,只是我没想到会扩散得这样快。”
宋清然把她搂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很不幸,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少女时代,可她又很幸运,有爱她的父母。她还是一个勇敢的女孩,遭受痛苦却依旧深爱这个世界。”
江北栀是跟着何以随学习的,是她的病人,自然也是何以随的病人。
原来何以随最近频频抽烟是因为这个事情,她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她以为他只是累了,其实不是的,他在难过。
他,很难过。
江北栀擦擦眼泪,把头发重新盘了一下,拿过宋清然手中的白大褂,“谢谢你,清然姐。”
这些话她其实憋了好些天了,她的朋友大多都是医生,也都还在实习,这种事情她没法对她们说出口。
最好的闺蜜向茉也和她一样,受了不少委屈,却也一声不吭。
她不想,不想再给她任何关于实习的负能量。
忽的,她又转头给了宋清然一个笑脸,和从前一样热烈又真挚的笑脸。
宋清然看着她满血复活的背影,起身朝何以随办公室走去。
没有任何的想法,她只想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因为,她担心他,她不想他难过。
他今天不值班,所以应该是在办公室。
她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于是她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宋清然心一横,直接开门朝里走去。
一进门,就被一大股浓浓的烟味呛得咳出了声,下一秒他就看到何以随站在窗前,他背对着他,窗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烟灰缸,烟灰堆得已经快溢出来了。
在她的认知里,何以随是抽烟的,但他胃不好,并不常抽。
宋清然对烟味很敏感,一闻到烟味就特别容易咳嗽。
今早她就在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烟味,前天他来接陈浩安的时候也是在抽烟,其实有过那么的一瞬,她感觉到了他的悲伤,但是他每次对上她的目光的时候,看到他舒展的眉头,她又放下心来,以为是自己想太多,他应该只是累了。
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有些懊悔,她应该早些发现的。
转念一想,即使她知道他在难过又能做什么呢?
宋清然垂下眼眸,转身开门准备出去。
可心中的某个执念在叫嚣,宋清然鼻头一酸,没忍住又回头。
恰巧这时,何以随也转过身来,眼眶泛红,指间还夹着烟,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宋清然的手还挂在门把手上,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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