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学毕业时,也就是一年前那个夏天。
杭渝薇、喻斌业和喻希进行了一场耗时很短,但在喻希记忆中很长的谈话。
厅内明晃晃的灯光照下,餐桌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喻希难得地换上了漂亮的公主裙坐在桌边,乖巧地等着开饭。
开饭前杭渝薇清了清嗓子,说难得一家三口都在,她有事情要告知喻希。
喻斌业很慌张,试图拦着杭渝薇开口,但被她以眼神制止,他只能很愧疚地看着喻希。
喻希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她模糊意识到了什么,如杭渝薇期待的那样放下手里的筷子,收起脸上的笑意安静地看着她的父母。
之后的五分钟,喻希听杭渝薇讲述她和喻斌业已经离婚多年,之前顾忌着喻希还小,喻斌业一直拦着不让她说,但现在……
“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成熟稳重了。”
如杭渝薇所料,喻希坐得笔直,小脸雪白,但没有任何要哭闹的迹象。
她只是平静地听完了她的讲述,平静地注视着桌子中间那个蛋糕上漂亮的“13”形状的蜡烛半晌,然后平静地说:
“我知道了,爸爸妈妈。”
杭渝薇满意地笑了笑,对喻斌业说:“你还说她接受不了会哭,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接受不了。”
喻斌业也擦了擦汗笑:“是我想多了,小希一直都这么让人省心。来,爸爸给你切一块蛋糕。祝小希生日快乐!”
他们说:“祝小希生日快乐。”
但是喻希一点都不快乐。
三人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美满的散伙饭,之后喻斌业再也没踏进过这个房子的门槛。
那之后的所有假日和放学后的空闲时间,喻希都泡在了舞蹈班的练舞房里。
杭渝薇管天管地唯独不会管她练舞。
每日七八个小时、甚至持续到深夜的高强度练习让老师们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她们联系不到杭渝薇,只要喻希不想说就没人能知道。
也是在那段时间,喻希接触到了jazz等现代舞种,她开始瞒着杭渝薇跟着爵士舞的老师班级上课。
事情刚开始很顺利。喻希很喜欢爵士,这种舞蹈中蕴含的感情热烈又奔放,她跳的时候能感觉到其中的潇洒活力,观赏起来也很帅气,处处都和她心意。
但事情显然没法永远隐瞒下去。不久杭渝薇出差回来,在家里等到晚上九点依旧不见喻希回家,赶到舞室的时候看到喻希正在和一个男孩子一起练习jazz。
喻希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站在练舞室外的杭渝薇的脸色。
她气得给了喻希一个巴掌。喻希一声不吭地跟她回了家,然后跟她说:“妈,我想学爵士。”
杭渝薇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嗓音嘶哑:“跪下。”
杭渝薇坐在沙发上,喻希跪在她脚边,两边脸颊上的指印清晰明显,红肿甚至发青。
喻希垂着眼,嘴里有些血腥味,用舌尖轻轻顶了顶酸麻的腮帮子。
她听杭渝薇质问:“谁让你跳那种不三不四的舞蹈的?是刚才跟你一起跳舞那个男生?!”
喻希抿紧苍白的唇。知道杭渝薇在等自己回答,没有什么时间犹豫,她轻轻说:“我自己想学的,没有不三不四。”
“你自己想学??”杭渝薇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你想学那种搔首弄姿的舞蹈去勾引谁?你看上谁了?喻希你才13岁!你要不要脸?有没有点廉耻心?!”
喻希喉头骤然哽住,她感到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反胃感,想要呕吐。
杭渝薇情绪激动地伸手去揪喻希的头发,面容近乎扭曲:“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喻希一声不吭地被她揪着头发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缝隙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显然再次激怒了杭渝薇。
喻希眼角余光瞥见杭渝薇再次扬起的手。她看着杭渝薇,没有闪避的念头,只是慢慢地笑了一下,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温吞地说:“妈妈,你要是再打我,我就报警。”
两人距离太近,喻希能看到那一瞬间杭渝薇收缩的瞳孔,写满了难以置信。
“妈妈,”她再次重复一遍肯定了杭渝薇的听力,语调毫无起伏,“你再打我,我就报警。我说到做到。”
喻希安分守己了13年,从未如此激烈地反抗杭渝薇。
杭渝薇歇斯底里,不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去联系舞蹈班老师,去质问那个无辜的男生的家长,去询问练舞室的其他同学,喻希和那个男生或者别的人,有没有过密交往。
喻希三天没踏出房门,一口饭没吃,只喝了几口水。
黑夜降临的时候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用手肘抵着腹部,忍受像是被捣碎碾压一样灼烫沸腾的饥饿感,这种饥饿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幻化成难以辨别的疼痛感,漫长又难捱。
她艰难呼吸着等待自己被黑暗一点点吞没,又在晨曦划破黑夜的时候顶着青黑的眼圈看着天边发呆。
这三天,杭渝薇又来与喻希吵了几次。她执着于找出喻希忤逆自己的缘由:“你怎么可以不听妈妈的话呢?你连妈妈的话都不听,说出去别人都笑话你猪狗不如。”
喻希只是苍白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发火。
杭渝薇无法理解喻希,就像喻希无法理解杭渝薇一样。
喻希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不知道自己顽固的坚持有没有用。她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有点喜欢的东西。
有点自己坚持的东西。
像杭渝薇说的那样,她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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