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须臾,才纷纷躬身行礼:“北辰仙君。”
江月白穿过人群,没停脚步,只抬了抬手。
修士们起身抬头时,只看见雪白的衣摆消失在石门口。
他们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有被江月白误会是来此处抢夺锁情蛊的,不然恐怕要落得个和郁行舟一样凄惨的下场。
天机渊内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提醒修士们第三级宝门已开。
众人回头望了一眼毒气弥散的水瀑,连忙搀扶着受伤修士离开。
......
阴蛊门内人声散去,唯余水声。
穆离渊坐在寒潭边,用剧毒的水擦拭着自己的剑。
沾湿的黑睫还在滴水。
漫开涟漪的谭中映出他阴鹜的眉眼。
九霄魂断的剑刃在锁情的毒里变幻成复杂的颜色。
它在疼,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它能感到主人心间的杀意。
穆离渊收回了剑,毒液的粉与剑气的红一起从剑鞘缝隙溢出来,流淌得满地。
他伸出手掌,摸过自己的颈侧,缓缓擦过自己的锁骨,又慢慢落在自己心口。
他的指腹一点点沿着江月白手指抚过的地方,重走一遍这段暧|昧的路。
江月白从不主动碰他。
这一次的主动不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是为了拿到他放在胸口的东西。
他并没有喂给江月白锁情珠。锁情珠就光明正大放在他怀里,放在江月白碰一碰就能触到的位置。
可他的又一次心软,换来的是又一次欺骗。
他知道那些游走心口的轻抚是为了拿锁情珠,但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拦一下。
他似乎已经对被欺骗的滋味感到上瘾。
他这一辈子已经上过江月白太多当,不在乎多这一次。
最好再多来几次。
好能帮他下定“杀”的决心。
* * *
天机秘境二级宝门开启已过半数,意味着三级宝门中的天机门已经在等待来人。
秘境中白日昏暗,只有远远几束光亮从山巅的缝隙射下,光影错落得诡异。
渊内山道崎岖,机关密布,但不耽误修士们纷纷往天机门的方向汇聚。
穆离渊重新易容换装,藏起了九霄魂断剑,跟在受伤修士队伍的末尾。
等他不紧不慢走到的时候,通向天机门的山道已经站满了乌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目光都汇集在天机门前圆台——
二十六家掌门已经合力破除了天机门外九道禁制,唯余最后一道透明屏障,无论诸般法术何种宝器相击,仍旧岿然不动。
天机门的最后一道禁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轰鸣,似乎在警告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有灵力低微的修士耳鼻已经被震出了血。
声浪还在层层向外扩散。
二十六家掌门联合布阵,可越是加力,反震出的音浪便越强!
已有受不住的修士开始捂住耳朵向反方向撤离,围观的人群霎时溃散,在层叠的震音中乱做一团。
穆离渊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不仅没有逃,反而悠然坐下,斜靠在巨石旁,事不关己地看着周围不再仙风道骨的人影。
逃命的人群带起嘈杂的风,吹起他的碎发和衣摆——好似乱世中一幅格格不入的画。
空气忽地变冷。
寒冷的薄风逆向吹来。
众人感到周围灵气变化,仿佛从火海落入清水。
一个琴音从远处向内飘来,与向外扩散的凶浪撞在一处,迸溅出晶莹的灵点。
痛楚消散,万籁俱寂。
天机门禁制屏障静默了一瞬,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琴音感到诧异。
随即又重新震荡,更加凶猛地还击!
身影随风至,白衣在琴声中显出飘荡的轮廓。
江月白抬手,长指在空中轻轻一弹。
空气中扭曲出肉眼可见的灵浪,将千百道凶气尽数弹回!
山谷辽阔,直到灵光击中了天机门禁制正中,江月白指尖的琴音才传遍每个修士的耳朵—— “铮!”
声音与他方才轻描淡写的弹指完全相反。
是极其刚猛的强音,似一把锋利长剑出鞘,足以劈山斩海。
逃离的修士皆忘了看脚下的路,都回身呆呆地望向江月白。
他们听到了江月白指下强悍的琴音,却根本没有见到琴。
天机门禁制被这个音击痛,顿时盛怒,镇门兽灵喝出高吼!
腥红的气浪猛然掀起,如洪水般袭来——
江月白只用一只手凌空拨弦,接住了所有猛浪。
替身后万千修士挡住了这凶残的一击。
白袖之下琴身无形,只有七根银弦流淌出浅淡的灵光,在斜射的光晕下波浪盈盈,映亮了江月白纤长冷白的五指。
指法轻盈,出手之后却是剑鸣之音!
众人闻声,只觉得浑身为之一震,仿佛看见眼前有雪亮的剑光凌空划过。
可是江月白手里也根本没有剑。
三道琴音如剑光破杀机,天机门禁制的怒浪瞬间荡然无存。
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穆离渊远远望着江月白的手。
冷白,修长。手腕处深红的勒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这双手能刺出众生惊艳的剑、能弹出万众仰望的音,可是也被他反绞紧捆在身后过、按在独幽琴上狠狠惩罚过。
那些殷|红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他觉得美妙绝伦。也觉得莫名不悦。
道道光束从遥远的山巅落下,将白衣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江月白垂眸,在无形无相的琴弦上轻拨。
滚滚洪流东逝水,万马齐喑落黄沙。曲调由急至缓。
百转千回,铁骑刀枪皆远去。柳暗花明,紫藤花香飘满山。
雾霭消退,清风徐来,尽入柔波。
琴音戛然而止——
幻景散尽,众人大梦休。
回神的修士摸了摸耳朵,发现被天机禁制震出的伤痕全部消失,鲜血也已然不见。再看身边同伴,皆是伤口愈合。
呼吸时,只觉筋脉通畅,丹府灵力充沛。
一首灵曲,抵过数月修炼。
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喊道:
“多谢!多谢北辰仙君!”
在阴蛊门内受伤的几个修士此刻终于有力气站直了身子。
周围的新弟子们新奇地看着自己手臂灵脉汩汩起伏,兴奋得两眼放光。
一片欢闹与议论声中,有人撞了穆离渊一下:“喂,你怎么不谢北辰君。”
穆离渊从天机门前缥缈的白衣上收回目光,看向周围的人群——男弟子脸上满是憧憬艳羡,女修们在讨论江月白时偷偷红了脸。
穆离渊仍然靠坐在巨石旁,手支着脸侧,漫不经心地道:“我又没受伤,也没得他的好处,为何要谢。”
一个小弟子对这种反应感到不悦,说:“可是他很厉害耶!”
穆离渊勾唇笑了一下,看着远处的江月白,缓缓说:“嗯,他是很厉害。”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江月白的厉害之处。
穆离渊的视线穿过躁动的人海,仔细地描摹着远处的江月白——
那双眼,可以在癫狂的夜里含泪勾魂,也能如此刻般冷冽不染尘。
那双手,在被腰带捆紧的时候崩起可怜的青筋血管,在拨动银弦时又变回优美无暇。
到处都是想不透解不开的矛盾。
正如江月白这个人。
让他恨都不能恨得畅快彻底。
让他辗转反侧,让他痛不欲生。
众生敬仰的江月白。
隐秘动人的江月白。
不论哪一个,都是一把锋利的刀。
刺得他遍体鳞伤。
这样厉害的人,
还是不要活着存在于自己的世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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