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厚重的大门,酒气冲天,烛火幽郁,梁上白绫乱荡,满屋子灰尘飞扬。

有一瞬间,陈君惜怀疑自己进了阴曹地府。

不远处地地板上不修边幅斜躺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蓬头垢面,模样颓废,醉生梦死,酒坛子被他捧在手里,旁边还滚着一堆喝空了的。

陈君惜在身侧人耳畔低声问:“师尊,有什么异常吗?”

楚云曦摇头:“此处没有鬼气。”

言毕,她走上前去,绕过地上是萎靡不振的男子,去看案上堆积杂乱的纸张诗集,楚云曦随手拿起一张放于眼前看。

陈君惜刚要过来,地上的男子醉醺醺的开口了:“恨入空帷鸾影独,泪凝双脸渚莲光……薄情年少悔思量。”

男子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诗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陈君惜朝男子颔首施礼:“公子可是洪玉宣?小女子陈君惜特地前来拜访,想与公子打听一些事。”

洪玉宣抬眼,仿佛才注意到自己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伸手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因为常年嗜酒,声音嘶哑:“去博蕴堂往东街走,不在这,你找错地方了,快离开、快离开。”

“我们不去博蕴堂,小女子是特意过来找您问一些事情,望公子慷慨解囊。”陈君惜道。

洪玉宣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还是赶紧走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

他瞪眼一看,这边也站着个不速之客,手里还拿着他作的词,洪玉宣指了指案前的女子:“把我的东西放下。”

楚云曦不为所动,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周玖,你可认识?”

“不认识。”洪玉宣仰首灌了口酒:“你们可以走了吧。”

“说谎。”楚云曦居高临下道:“周玖自幼时便去你建博蕴堂览书,即使你不认识也该有印象。”

洪玉宣鼻中哼哼两声:“我有没有印象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没有义务一定得如实回答你们的话,还是快些走吧,小心我报官。”

“洪公子。”陈君惜道:“恕小女子直言,这位周姑娘于这此月的初二遇害,而她在前一日来过你的博蕴堂,此命案算起来您的嫌疑最大,即使报了官,有坐牢风险的是您自己。”

“连着七天死了那么多人,死法还一模一样,难不成她们死之前都到过我博蕴堂?”洪玉宣满不在乎道:“就算到过又怎么样,我一直在家待着就没出去过,哪来的机会杀人。”

陈君惜缓步走来,对洪玉宣道:“洪公子,麻烦您说实话,常年没踏足门外的人,怎么会知道城中发生了命案?”

洪玉宣眼中清明一闪而过,他含糊其辞道:“我、我总不能一次门都不出吧,否则如何进食?”

说的好有道理,陈君惜竟无言以对。

“戏悦婉转良人系,无奈悲欢天地隔。”楚云曦重复了一句纸张上的诗词,冷笑道:“这是你写的诗?难怪落榜,于那些个千古流芳的文人骚客差远了。”

“别碰我写的诗!”洪玉宣被说的恼羞成怒,站起来粗鲁夺过楚云曦手里的纸:“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俗人都一样迂腐。”

他状若癫狂:“千里马难遇伯乐……只有她能懂我,唯有她能懂我……”

楚云曦薄唇微启:“她是谁?”

“她是,她是我的知音,只有她欣赏我的诗……”洪玉宣喃喃自语,转头恶狠狠朝二人道:“她比你们都聪明,她是这个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你们谁都比不上她!”

陈君惜拉着楚云曦往后退了退,真担心洪玉宣激动的一个胳膊挥她们身上。

然而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洪玉宣果真用力把护在楚云曦前面的陈君惜推了一把,后者的后脑勺撞在身后人的肩上,陈君惜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立马往旁边挪开。

悄悄去瞧那人的脸色,并没有任何不妥,她有惊无险松了口气。

这个洪玉宣真的只是书生吗?怎么又粗暴又毛躁。

陈君惜道:“洪公子,嗜酒伤身,还是少饮为好。”

“不用你瞎操心!你们这些庸人只会随波逐流、趋炎附势。”洪玉宣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攥着自己作的词,脸部狰狞扭曲:“从不去欣赏一个真正的有能之士,知道这世上被埋没了多少良才吗?”

陈君惜沉声道:“小女子一介女流,不知道世上有多少有能之士被埋没,也不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像你这样自甘堕落的不省人事。”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洪玉宣将酒坛子一摔,酒水四溅:“你知道差一步就要蹬上顶峰结果被人狠狠推下来的感受吗?你们这些俗人只会不明情况的指手画脚,庸俗之至。”

“不用理会他,我们走。”楚云曦冷言道。

关上那扇厚重的门时,陈君惜听见那个疯癫男人的呢喃:“戏悦婉转良人系,无奈悲欢天地隔……”

陈君惜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很多大诗人写的千古名句,在她眼里,除了语词优美,别无其他吸引的地方,比起这个,她更喜欢直接表达感受的大白话,既明了又触人。

城中的天始终暗着,想盖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分不清白天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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