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神色狠厉,一脸疤痕可怖,像是护山之人。
斩珀因为川菱捏造的幻境,总觉得此人不同寻常,无法随便敷衍。
他正考虑着川菱的叮嘱,究竟有多少句是针对这位凶徒的,谁知,那凶徒竟然和幻境之中一般,没了耐心!
“不说是吧,那我便按擅闯山门处置!”
凶徒一声决断,直接挥刀而来,斩珀一脸错愕,甚至来不及躲避面前寒光!
他下意识闭眼,凌厉刀刃带着肃杀风声砍到眼前,斩珀忽闻一声阻止——
“薛长老,何必动怒。”
这道声音悠远清净,又仿佛近在斩珀耳畔温柔低语。
顿时锐器相撞,铿锵带风。
斩珀只觉自己被人带离后撤,再睁眼,已经与凶狠残暴的薛长老隔了几丈远!
斩珀转眼一看,身边一位浅白长袍的仙长持扇而立。他拢着厚重的狐裘,黑色长发恣意随着风雪招摇,嘴角擎着笑意对斩珀说:
“好孩子,我来接你了。”
他们在这儿温柔相对,薛长老却怒目而视,将刀狠狠一划。
“云亦思,你这是阻碍我处置可疑之人?”
“我不是阻碍你,而是怕你误伤弟子。”
那位云仙长温文尔雅,仿佛怕冷一般轻捏狐裘,可又手持折扇,浑身斐然贵气,丝毫不像能与凶徒打个来回的武夫。
他持扇点了点身侧斩珀,莞尔一笑,“这孩子可是箫主特地命我来接的,我不过是晚了一步,你怎么就动上手了?”
云亦思眉眼上挑,语气困惑,好似斥责薛长老不识好歹。
斩珀站在这位温柔仙长身旁,仿佛找到了全新的靠山。他小脸苍白,浑圆澄澈的眼眸看向凶恶的薛昆锐,着实可怜无辜。
他心中愤愤不平,对天人山的薛长老可是记忆犹新。
当时仙鼎取物,师父亲口所说薛长老收了谢王洪三家小子,所以,斩珀只觉川菱师姐在幻境中扮了凶徒,也不算毁坏薛长老名誉。
再看他如此乖巧有礼可爱的孩童,这人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挥刀下手?
不愧是会收谢之漓等人的恶徒!
斩珀眼睛瞪着薛昆锐,而薛昆锐亦然盯着他,似乎根本不信云亦思的话,还在自行判定斩珀是否无害。
等了半晌,他才轻哼一声,收起长刀,十分不屑。
“我可不知传音殿箫主今日也要收弟子。”
“现在你知了。”
云长老看起来随和文雅,说话却不退分毫。
他抬手揽了揽斩珀,领着孩童往台阶处走,状似无意的感叹道:“有的人啊,终日施刑处法,做宗门之鉴,结果自己还没规没矩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霎时,斩珀听到刀光火石般铿锵碰撞,还有那胆小如鼠的弟子“哇”地一声大叫!
他在云亦思手臂里,转眼看去,只见薛昆锐恶狠狠的盯着他,收刀的姿势,仿佛刚刚将他大卸八块。
这就是谢之漓的师父。
斩珀默默记住了这位一丘之貉,甚至思考连竹未曾听闻、却备受应纪皇朝推崇的神算大人,究竟是不是这薛昆锐。
没等他理出头绪,云亦思转头看了看,不见了薛昆锐的身影,总算松开了护佑斩珀的手臂。
“孩子,我乃天人山传音殿品学长老,云亦思。叫我云长老便是。”
云亦思端方文雅,在寒冷雪山身着贵气狐裘,仍是平易近人。
斩珀恭敬的唤了一声“云长老”,又说自己慕名而来。
可那云长老挑眉笑道:“你这慕名而来,可颇有意思。”
长老笑得畅怀,斩珀懒得辩解。
他谨守沉默寡言态度,权当顺从了川菱的耳提面命,像极了单纯稚嫩的八岁孩童,不再多话。
云亦思笑完了,见斩珀不问、不恼、不好奇,忽而恍然醒悟一般,抬手拍了拍自己的折扇。
“差点忘了,还有一子!”
原来,这云长老不仅要来接斩珀,还要再接一位传音殿主事大人收下的弟子。
斩珀随云亦思一看,只见一位身着锦袍,头戴发冠的小少爷,在寒风之中涨红了一张脸。
他觉得眼熟,还未出声,那孩子就瞪大了一双眼睛。
“你是、你是斩家少爷。”
孩子眼眸一亮,透着怯懦,可藏不住欣喜的勾起笑意,好似这孤单陌生的入门之路,遇上了好友一般,雀跃起来。
斩珀眨眨眼,想起来了。
“齐子规?”
齐子规猛然点头,笑容更盛,“斩家少爷还记得我?”
斩珀当然记得。
齐子规在他家庭院,被一群孩童猛然推了出来,扑倒在地,闹出好大动静。
连他骄纵跋扈的师姐,都看他可怜,变得柔声细语,斩珀怎么会不记得。
此时,齐子规红透了一张脸,也想起了自己被仙鼎吓得发抖的丢人过往。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那日在斩府叨扰,斩家少爷切勿怪罪,我、我是……”
齐子规窘迫非常,不敢说自己被人推出来。
斩珀知他想说什么,嘴角微扬,笑道:“如今我们都是天人山的弟子,你叫我斩珀便是,小事而已,哪有什么可怪罪的。”
也许是天人山的弟子,令齐子规打起了精神,他双目迥然点点头,脸颊仍是泛红,但态度轻松了一些。
齐子规说:“那日我离开得早,好多事情都没亲眼见到,只听他们讲,你已经随那位长老先来了天人山。今日一见,怎么也和我一起入山?”
叽叽喳喳,本就是孩童十一二岁,性格张扬的年纪。
斩珀也不烦他,正想着随便编个理由,应付过去,身侧的云长老忽然笑了笑。
“毕竟我们天人山规矩多,众多长老、修士广游大陆,挑出来的弟子,都得择机入门,不会随随便便带入山门。”
云亦思说得有理有据,竟帮斩珀圆场,还叮嘱道:“入了宗门,诸多长老皆为师者,可不能再提及当初挑选你们的人了。”
“否则,我们做师父的,会不高兴。”
齐子规连连点头。
斩珀只觉云亦思眼眸狡黠,好一个会不高兴。
看来,云亦思与青竹峰必然相交甚笃,否则川菱也不可能将他凌空抛下,又信誓旦旦有人来接。
斩珀按捺住心底困惑,随着云亦思步入长阶。
仰望之时蜿蜒盘旋的漫长石阶,不过片刻就掠到了尽头,再转眼,便是一方白雪皑皑的宽阔广场。
肃穆清幽,空旷无人,矗立着白雪覆盖的漆黑铜兽。
斩珀还未仔细端详铜兽模样,忽然两步之间,进入了天人山正殿!
“这便是论道议事的初霁殿了。”
斩珀视线一扫,白衫、黑衫、青衫各成一片,已然划出了不同的领域。
只留出了中间宽阔的道路,等着他们大步前行。
“那些白月衫的修士,便是我们传音殿弟子。”
云亦思一身白狐裘,耐心与两位弟子解释,“传音于云箫将停,澄澈清明白雪行。我领你们入门,往后见了传音殿殿主,都得给我恭敬称呼一声箫主,免得箫主怪我没教给你们规矩。”
“还有那乌漆嘛黑的家伙,一看就凶神恶煞,都是监礼殿主刑罚、断事理的修士,斩珀方才所见的薛长老,恰好位居纪事司,以后可要小心着他……”
说着,云亦思眨眨眼,“他常常不讲事理,最喜欢把你们这样的新弟子,抓去监礼殿严刑拷打!”
他说得煞有介事,把齐子规吓了一跳,瞪大一双黑色眼眸不敢多看。
而斩珀心领神会,点头铭记,视线却忍不住去看青衫一行。
那儿人数极少,身着服饰与川菱无比相似,斩珀却没能发现自家师姐和师父的踪影。
并且,这群青衫修士,大多交头接耳,愁眉苦脸,既不如白衫弟子端庄文雅,也不如黑衫弟子冷厉肃穆。
倒像是公务繁忙,被强行拉来凑数,恨不得赶紧完事赶紧跑,一刻也不想耽误。
奇怪的是,云亦思并未打算介绍他们。
斩珀沉默的看了看,没出声。
齐子规却忍不住悄声问道:“云长老,那些穿青色衣服的呢?是哪个殿的啊?”
云亦思折扇轻点薄唇,烦恼的呼出一声浅叹。
“他们啊……是呈天殿的人。放心,除了今日,你们平时根本就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也不用担心怎么称呼他们呈天殿的殿主,而且啊……”
云亦思意味深长的看着斩珀,“这些修士身负重任,能掐会算,个个有通天本领,不需要你们多问,他们自会避开你们走。”
简而言之,怕麻烦,没有空。
斩珀懂。
就跟他师父连竹似的,被宗主催得厌烦了,才肯出山来收一个徒弟。
还摸钱算卦,算出了他这一个自食其力、不用教导,川菱扔出一堆典籍就可自行研学的省事之徒。
斩珀没由来的勾起一笑,越看那群青衫人越觉得有趣。
他们眉头紧皱,时而与同伴摇头,时而与同伴掐指,还有人拿来书册竹简,现场逐页逐条翻找物件,仿佛在为了一项重大的事物,寻求最终的一致。
斩珀离他们近了,还能听到他们的低声絮叨:“我说你们,岑主叮嘱要推算的东西,推定了吗?”
“没呢,一日未歇,今日还得来观礼!”
“啧,连长老竟然不来,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今日收几人?我们呈天殿有几个?……一个都没有?那叫我来作甚?”
这旁若无人的繁忙姿态,还抱怨起连竹川菱未到现场,斩珀听得有趣。
呈天殿的青衫诸事繁忙有所追求,有所求证,懒得参与新弟子入门聚会的模样,像极了曾经他。
永不停歇,自娱自乐,事事新奇。
“怎么,灾星被仙长给抛弃了?”
一声尖锐幼稚的讽刺,从斩珀身后传来,打破了他的一腔感慨。
他皱眉看去,见到凄清冷寂的广场,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身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谢之漓,神采飞扬,显然已经入了监礼殿薛长老门下。
而薛长老站在他身侧,护他入殿,神色漠然,目光凶狠,并未阻止自己的弟子耀武扬威,似乎还有一些纵容的意思。
看起来,谢之漓是告过状了。
比如,连竹亲临斩府,收了他斩珀为徒。
比如,斩珀嚣张跋扈,给他批了一通烂命。
又比如,连竹斩珀师徒狼狈为奸,否定了神算大人的灾星之说,不给薛长老半分薄面。
斩珀不过是看了谢之漓张狂嘴脸,就能想到众多可能。
更不用说薛昆锐身边,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王学仙、洪世望两位世家公子,如何添油加醋,向新的靠山诉说自己受了相同的委屈
不过,斩珀一言不发,懒得搭话,谢之漓纠缠不休。
“我就说,灾祸之星由神算亲点,天人山的仙长怎么会不知道?我师父说了,等宗主到来,第一个就要把你这个灾星给赶出山门去!”
“灾祸之星?”
“什么灾星?”
“哪里又有灾祸了!”
方才忙碌异常的青衫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似乎他们手上的书籍竹简,都没有小小孩童嚣张威胁来得重要。
一位青衫人扬声问道:“小孩!你是谁家弟子,说的可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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