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是上海冬天特有的潮冷。

段一柯把钥匙插进孔,转了两圈,锁眼里传来古老的咔哒声。

推开门,屋子里也冷。姜思鹭不由自主地拽了一下段一柯外套衣角,直到对方打开客厅的灯。

房间倒是很干净。

或者说,东西很少。

除了灯,客厅里的另一个光源是饮水机的保温键。段一柯弯腰打开饮水机的门,翻了一阵,抬头说:“一次性杯子没了。”

姜思鹭:“不用,我——”

“用我的行吗?”

她咽下后半句“不喝了”,点头。

段一柯回来的路上其实就好点了,不过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他的杯子放在抬手才能取下的架子上,姜思鹭等他把杯子拿下来,就赶忙接过。

“洗下。”他说。

“我自己来。”她狗腿地说,朝不远处的卫生间跑去。

也不知道刚才拍桌子的霸气去哪了。

段一柯的公寓是狭长形的,从客厅到洗手间,还经过了另一间卧室。房间门没锁,姜思鹭瞥了一眼,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地上扔着些书本和纸箱,像是刚有人搬走。

洗手间也整理得很干净,电动牙刷规矩地插在充电座上,洗面奶和牙膏排列整齐。不过墙上还挂了个男款洗漱包,颜色图案一看就不是段一柯本人的。

室友落下的么?姜思鹭一边冲杯子一边想。

她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你说那间卧室?”倒水的段一柯抬头看她,“我大学同学的,昨天刚走。”

“去哪里啊?”

“去北京。”段一柯把杯子递给她,又去架子上给自己拿药。姜思鹭合理怀疑,他客厅东西这么少,是因为把东西都收到那个她够都够不着的架子上——男生仰着头,左手插兜,右手翻动着架子上的东西,半晌,翻出一板吃空了的药片。

姜思鹭:“当饭呢,吃得还挺勤。”

段一柯看她。

姜思鹭赶忙喝水,咽了两口,生硬转移话题:“去北京?去北京干什么啊?”

“他觉得那边机会多点。”段一柯回答,把药片扔进垃圾桶。

“哦……”姜思鹭低下头,想了想,继续问,“那你要找新室友了吗?”

很危险哦,找新室友。

女生和段一柯住,很危险。

男生……好像也没有太安全。

段一柯端着水杯,没说话,半靠住她身旁的椅子。他睫毛微微垂下来,凝结起热水蒸腾的水雾。

“不找了,”他说,“我一个人,哪都能住。周末看房,抽空搬。”

“那你……”姜思鹭犹豫了一下,说,“你搬得离公司近点啊,这里也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刚才打车过来都40分钟,坐地铁不晓得多久,这对不用上班星人姜思鹭而言可谓天堑。

可想到他公司附近的房租,姜思鹭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刺耳。

段一柯倒是没往心里去,只笑笑,说:“嗯,我多看下。”

说完,他拿出手机,调出打车软件,问她:“你住哪?”

姜思鹭报出小区名,愣了愣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急忙说:“我自己打就行——”

“已经叫了。”

她赶忙挤到他身边抢手机,视线一扫,对方打的竟然还是专车。

姜思鹭:“你怎么还打专车——段一柯,你取消掉!”

他分明只是倚着桌子,甚至没站直,但单手举起手机,她就够不着了。姜思鹭在他身边像只兔子似的一蹦一跳,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的回想起一些画面:

熙攘的课间操,凌乱的教室,她写小说的本子被男生们扔来扔去,她怎么也抢不到。马上就要在哄笑声中哭出来的时候,一只手在半空中攥住本子——

那张脸和眼前的人重合。

17岁的段一柯:“姜思鹭,过来拿。”

25岁的段一柯:“姜思鹭,别闹。”

她胸腔里像是爆破了一团火焰。

见她不抢了,段一柯慢慢把手机放了下来。界面显示已经有人接单,他一边看屏幕,一边很不经意地说:“太晚了——”

“段一柯。”

被叫到名字的他抬起头。

他们离得太近,他几乎能听见女生急促的呼吸声。

哪怕过了很久,姜思鹭也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勇气从何而来。

可能是隔着他衬衣触碰到的冰凉,可能是那杯赌气似的热水,也可能是那张和17岁重合的脸。

“段一柯,”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你去我那住吧。”

……

卧室一片昏暗,鲸鱼在天花板上游。

姜思鹭用一种死不瞑目的表情瞪着天花板,握着拳,一下一下地捶床。

连捶三次后,她猛然翻身,脸埋进枕头,哀嚎道:

“我他妈这是说了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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