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西天彩霞满天,福临从汤若望的宅邸跑马回宫。他在汤玛法处待了整个下午,两人今日尝了另一种淡琥珀色的西洋酒,此酒入口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不似白酒那么辣,后劲儿十足,这次不止汤若望脸红,福临脸也微微泛红了。等到慈宁宫,他还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酒气。
整个下午,两人窝在汤若望客厅里宽大的沙发上,一边小口喝着烈酒,一边谈天说地,同汤玛法聊完,他心里畅快许多,不止为陈名夏和汉臣这样的家国大事,还有他的私事。不过,既然贵为天子,私事也是国事。
他心里满是欢喜,可是作为一国之君,自他登基起,庄太后就一直教导他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又经历了多尔衮摄政那段压抑的时光,他习惯于把各种情绪收敛在他英俊的壳下,只露个英俊的外表。
金花见到他时,他衣裳没换,额上笼着汗,沉着脸一本正经立在慈宁宫门口。就是眼睛出卖了他,他以往如寒潭水样儿的眼睛,今天是映着晚霞的浅溪,还泛着微微的粉色。他像是有话要同她说。
金花顾不上这些,她有更大的事儿跟他说,老远看到他,麻溜儿下了舆乐呵呵对他行礼,笑颜如花:“万岁爷大喜。“
说得福临一愣:“喜从何来?”
难得金花主动凑上前来,拉着他的袖子,说:“万岁爷快来,今儿寻了您一整日,结果您出宫了,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于是福临被金花扯着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慈宁宫。
进殿先见小家碧玉的端贵人跟庄太后一起坐在榻上。福临不禁一顿,端贵人是选秀进宫的,她哥哥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入宫、恩宠,靠的都是她的美貌和乖顺的性格,还有一点点运气。庄太后往常不在意这些低位的嫔妃,如今怎么让她安然坐在此处。看了一眼金花,金花对他粲然一笑,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上前给庄太后请安。
见顺治帝进来,端贵人要起身行礼,被庄太后一把摁住:“好孩子,你身子弱,坐着吧。”
顺治帝给庄太后请了安,垂首立着,听庄太后威严地说:“皇帝今日下了朝就出宫,还不知道吧,端贵人有喜了。”
皇后捏着丝手绢站在下首,不安地说:“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失察,这么多天都没发觉端贵人的身孕。”
庄太后说:“皇后大婚才几日,还是皇帝去后宫太少了;端贵人也年轻没经过事儿,泛酸做呕,多明显的症候,她偏不当回事儿,还东跑西颠的,多亏子嗣没事。”
福临愣在当时,除了皇后,他跟端贵人都有了过错?大婚前后他多忙,南方打仗,北方闹水患,他不过是偶然被小太监金磴捧着玉盘不走磨得不胜其烦,才翻个牌子,端贵人运气好,一把就被翻中了,那之后他哪还有空见她。一个金花他尚且笼不住。
深究起来,还不是庄太后,威压着敬事房一定要皇帝一月去几次后宫,才有了小太监金磴跪在养心殿不走的故事,那叫了端贵人来,余者不就是顺水推舟。
端贵人则错在有孕不查。
金花一边高兴,一边想,说不定故意的,胎稳住了才露出来,人在坤宁宫直勾勾一倒,全后宫都知道了,马上变成掌心的宝贝疙瘩。
庄太后心里又爽快又不爽快,爽快在宫里将诞育子嗣了,福临一向子嗣稀薄,目前只有一位阿哥,草原民族最看重子女,皇家妃嫔有孕当然是喜事;就是如今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还没动静,宫里先杵着三个怀孕的嫔妃,看起来抢了皇后的风头。
庄太后一说,端贵人就要叩头谢罪,庄太后又把她摁住,如今什么都不及肚子里那个重要。
金花也这么想,能生一个是一个,她不就盼着后宫生小娃娃吗?如今三个嫔妃有孕,不能不说心想事成。
几个人正各自想着心事,苏麻喇姑抱着福全进来,想着孩子一闹众人一乱嫔妃一散,今日的事儿就揭过去了也别怨了端贵人又怨皇帝了,之后该养身子的养身子,该弄权的弄权,该回家勤奋种地的种地……
福全果真不负所望,一见殿里这么多人,认生,咧开嘴就哭。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声震屋瓦,一边哭一边伸着胳膊要穿着一身粉色衫子的金花抱。
金花一愣,才见了两次,福全先认准了她。看了眼福全的亲娘宁妃,正低着头瞅着面前的地砖;又看了眼庄太后,祖宗正皱眉;顾不上看福临了,金花迈过去把福全接在怀里。这个举动立竿见影,福全鼻涕泡儿还在唇上,先止了哭。接了福全正遇上福临的眼光,傍晚那条粉色的溪不见了,又换上了寒潭,金花原不知道福临喝了酒,眼下觉得他奇怪,脸上没有喜色,眼睛红红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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