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冬时节,更深露重,各家各院都掩紧门窗,相继熄了烛火,寿春堂遮掩在一片梧桐绿荫,两边的繁茂枝叶的攀上房檐,夜里显不出错落有致,反倒有些阴森。

朝露从别院离开后就一路摸到寿春堂,用一种相当放松的姿势蹲坐在房顶上,掏出了册子和炭笔。

姬府这么大,不同的院子住着不同人,除非小姐有特别吩咐,否则她每日盯哪个是没有定数的,全凭喜好,不过朝露更喜欢寿春堂。

寿春堂的仆人油水多,小厨房的点心都不带重样的,浓淡都合她的口味,不像沐秋苑的太淡,扶夏苑的太甜,姬崇望的书房就更别提,他只品茶。

朝露囫囵尝完一碟蜜糖方糕,往嘴里放了一块饴糖,悄声揭开砖瓦,一股药味儿瞬间扑鼻而来——

江氏重病缠身许多年,每日药当茶饮,已经习惯了。

她倚在榻前,整个人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衣裳都显得空落落,枯枝一样的手接过药盏,喝下半碗后便开始咳嗽,身旁仆妇忙给她拍背。

仆妇姓房,是姬家的老人。

她叹气道:“这药方用了半月,也不大管用了,哪日还是要寻个新方子才是。”

江氏只摇头,说:“别折腾了,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了,神仙方子都没用——你把佛珠拿来,诵半时辰便歇了。”

江氏信佛,尤其是病重以来,更加看诵经礼佛这事儿,因此寿春堂里还特意劈出了间佛堂,她每晚睡前定是要在里头呆上半个时辰,这比喝那些安神药的效果还要好。

可前阵子忧思大小姐的婚事,这两日又头疼姬家的日后,她身子显然更差了。

房嬷嬷给她拿了佛珠,但劝道:“要不今夜算了吧,明儿再念也一样。”

若是平日,江氏定是不肯的,但今日她心思太重,只怕冲撞了菩萨,半起的身子又坐回去,道:“罢了,老爷回了?”

房嬷嬷道:“没呢,听说皇上下令死刑,宫外头跪了一片,愣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都是去替许太傅求情的,姬崇望亦然。

江氏惋惜,想到这事的始作俑者,不免联想到姬玉落,“今日沐秋苑可还安分?”

用上“安分”两字,可见江氏对这个儿媳的性子多少有些不满。

林婵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娇生惯养出来的性子,难免有些自我和任性,当年姬崇望娶妻时江氏便有些担忧,可林婵的父亲那时身居内阁,很有话语权,又是提拔姬崇望的恩师,且江氏想着,女子婚后总会成长起来……

没想林婵十年如一日骄横,还当自己是林家的小小姐。

但人到这个年纪,再如年轻时那样任性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事事同姨娘作对、时时拿长女出气,这都算怎么回事?

下人不敢拿她面前说,可背地里却也暗讽她心胸狭隘,蛮不讲理。

江氏曾劝过她收敛性子,尤其是对姬玉落,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若真逼出了怨怼,日后难免要出事端。

可林婵不听,且她那个长孙女还真是个没有脾气的,这么多年打打骂骂也都没翻出天去,江氏便也懒得再管,后来她久病未愈,更是很久不操心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然今时不同往日,不能总由着林婵的性子胡来。

房嬷嬷道:“老夫人宽心吧,夫人也就脸上摆谱,看着劲儿,其实您昨夜说的那番话她是真听了进去,事后还寻老奴剖析了一番。”

江氏闻言,脸色好看了些,却还是不满意地嗤了声。

房嬷嬷紧接道:“大小姐收了那箱头面,想必这几日要来请安,是见不见呢?”

寿春堂闭门多年,自江氏病重后便免了小辈的晨昏定省,每日只将养身子和吃斋念佛这两件事,若无大事,连姬崇望她都鲜少迎进门。

所以老夫人若是说不见,也是十分正常。

可她偏偏沉默良久,似是怔住了,半响才喟叹道:“不见了罢……”

江氏呢喃说:“我看着她,便要想起另一个……心下不安,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房嬷嬷脸色微变,手心一滑,险些碎了药盏。

如此这般思虑重重,江氏免不得又病了一场,连十五日老太爷的忌日,都无法同去寺里上香。

这日一早,姬崇望去上早朝后,林婵便领着一众人上了马车。马车统共三辆,林婵与姬娴与一辆,丫鬟婆子占了一辆,姬玉落便只能与姬云蔻同坐,至于顾柔,她是妾室,算不得主人家,没有资格同去。

然姬娴与在林婵冷眼下愣是上了姬玉落这辆车,姬云蔻无语,她是半点不想看这姐妹两人在她眼前秀情深,况且这马车窄小,如何能乘下三人?

然姬娴与只抱歉地看向她,“二姐姐对不住,你要不同母亲乘一辆吧……”

反正她是死也不下。

僵持之下,姬云蔻也只好硬着头皮同林婵同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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