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闻言还真抖了那么一俩下。
霍长歌:“……”
“我儿,往后京中,若真有要事儿,你便去参政-府上找你杨伯伯。”霍玄拉着霍长歌,瞅着杨泽叮嘱她,“你杨伯伯胆子大,没甚么怕的,独独就怕那些半夜里头能飘的。”
他坏心得故意加重了“飘”的音,杨泽旋即又抖了下。
“他要不帮你,”霍玄盯着他,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继续道,“你就说,那行吧,我娘夜里亲自找你再分说。”
霍长歌“噗嗤”一声,又活生生让他说乐了,杨泽却差点儿被他给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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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十六年,冬月初一。
清晨,天朗气清,北疆庆阳郡主入京,燕王霍玄特调辽阳两千玄武营精锐骑兵沿途护送,经二十余日,直至独女平安进京,方才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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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笼在薄雾中,京里的天气倒好,不冷不热,虽已下过一场薄雪,却未见明显严寒。
新朝初立,皇帝登基时,为彰霍玄以非宗亲之身打下新朝半壁江山的卓绝功勋,破例封其为一字亲王,亦于京中赐了座气派宅邸与他,只那人闲不住,府邸没落成,就已带兵一路迢迢往北去打狄人了。
再往后,霍玄便奉诏留驻北疆,中都的“燕王府”一空便空了十五年。
杨泽随着车驾,直将霍长歌送至王府门前,正待掀帘下车,觑了她一眼,先笑道:“这便是中都,可怕了?”
“长歌晓得自个儿身前身后是什么,”霍长歌抬眸回他,淡淡道,“自不能怕,也不会怕。”
杨泽让她那坚定眼神又震撼了一把老骨头,捋须安慰地笑:“一代远比一代强啊,你比你爹那一根筋儿的狗脾气好太多,一准像你娘。”
“爹是重情义。”她也笑,“娘说的。”
“好孩子,伯伯先行进宫复命,你且在府里修整修整,这一路上也着实远,累得够呛。”杨泽瞅着这么个聪慧又孝顺的小丫头,越发欣慰,仔细交代道,“如今你身份也是尊贵,陛下今日自会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你只好生候旨便是。”
“既然如今禁军正着二殿下与三殿下统领,为以示皇恩,陛下不定还得指派他俩来接你,不是二皇子也得是三皇子。”
三皇子……
霍长歌心头轻跳了一跳,笑着应下了:“长歌明白,伯伯好走。”
杨泽“诶”了一声,掀了车帘下去,便见京郊散去随扈玄武军后,霍长歌车外现下竟只余一辆驼物的马车与八人随行,两婢女、俩侍卫、俩厨子、俩仆妇,人数正好凑齐两桌麻将。
……这孩子,杨泽些微一怔,又捋须宽慰一笑,为免帝王多疑猜忌,竟连随从亦未多带,当真清醒。
他迟了一步,未曾离去,霍长歌已披了大氅从车里出来,轻巧跳下车辕,上前走了两步,正正立在“燕王府”那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下,负手仰头,秀丽眉目间,那抹临危不惧的气度像极了她爹霍玄,连眼底明晃晃的傲气劲儿都懒得遮掩遮掩,伸手便推开了燕王府紧闭多年的大门。
天之骄子,杨泽禁不住忆起霍玄那话来,原该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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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朝食,霍长歌便着人洒扫燕王府。
偌大的王府冷冷清清,只他们九人,她便命人仅将前厅、厨房、主厢一个屋,并着一个偏院儿收拾了,其余地方不动,以逸待劳。
连凤举节俭名声在外,又因霍玄久不居京中,故燕王府落成的那一刻便径直被封了门,可既已知晓她今日入京,亦不安排人手提前打理,霍长歌便轻易猜得连凤举怕是要留她居住宫中一段时日。
毕竟她年岁还小,不比前世入京时已十九岁,独住宫外一座府邸,的确不大妥当。
酉时,夜幕将至,廊前日头已渐渐西沉,宫里来了人。
一小队人马护着霍长歌车驾将她送至宫门前,忽然停下,为首太监道:“劳烦郡主稍待片刻,陛下遣了三殿下来接郡主入宫,时辰将至,就该到了。”
三殿下……
霍长歌人在车内,闻言一滞,耳边恍惚便有清脆马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像是踏在她心头。
她猛地一掀车帘,便见有人自那已沉去半个的橙红落日中,凭空跃出似的,一路飞快打马,衣袂翻飞,姿态舒展漂亮,沿着红瓦青砖的宫墙迎面而来。
那人身形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如墨长发高束马尾,锈金色的发带扬在脑后,斜飞的额发下压着额心横缚着的一枚小指长细雕了云鹤的玉,华美清贵。
他着一身银白轻铠,披一条如烈火般猩红的披风,肆意翻滚在风中,枣红骏马上别着柄银枪,晃着冷寒微光,夹裹一袭少年儿郎的飒爽英气,逆着秋日余晖,一勒马缰,高头大马瞬时嘶鸣,跃起半身止住奔跑动作,停在她车前。
霍长歌手扣车帘扶住门框,只怔怔望着他,前世那五年相伴光阴电光火石般突然闪现在她眼前,又被寒风卷着墙头瓦上薄雪一吹,“唰”然收回,她眼里恍然便盈出了泪。
那人长腿一抬潇洒下马,战靴落在地上发出“锵”一声清脆响动,一双狭长上挑的冷冽凤眸沉静一转,眼神清亮平和地瞧向霍长歌。
他笼在落日中的侧脸上,左眼下颧骨那处,赫然有颗红点般的朱砂痣,覆额长玉上那云鹤随一抹余晖一转,便似要振翅飞起似的。
“禁军骑兵都指挥使谢昭宁,奉命迎庆阳郡主入宫。”
少年微微低沉的清朗嗓音干净和缓,似一道穿过生与死边墙的梵钟,嗡”一声狠狠敲在了霍长歌的心头,带起的涟漪剧烈震荡在她胸腹间,一瞬扼住她呼吸,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她魂魄中钻进去。
霍长歌仍愣着没动,泪盈于睫,凝着他那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如似幻梦中。
久等她不下车,少年与她一双落满斜阳的杏眸四目相对片刻,白皙俊脸竟猛地泛起一层薄红,直烧到衣领掩着的地方。
他只当那瞧着甚是单薄娇小的姑娘一人下不了车辕,委屈得眼里都聚了泪,便尴尬得连忙偏头递了手臂与她,掌心朝上,五指虚张。
霍长歌便在那即将沉入宫墙内的落日中,将手交到了他手上。
两掌堪堪相握时,远方的光忽然微微一晃射了过来,直直落入那相合的手心间,天光倏然暗了下去。
那光景,便像是最后一缕橙暖的余晖,被他俩握在了掌心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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