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光晴好,来顺打听得平哥儿在家休息,特地向贾府管事的告了假,欲应他妹子茜雪之请,前去告诫劝阻一番。

他一路走一路寻思,路过前门时,先去酒楼里选了一个五彩八宝提篮攒盒,又取了一坛好酒,令酒楼的伙计在后面提着,一路直往平哥儿居处而来。

平哥儿初进京时,赁的是京城知名酒楼惠丰堂二掌柜家里的房子。因不知深浅拒当上门女婿,驳了二掌柜的面子,得罪了二掌柜,非但寻不到酒楼做事,连住的地方也没了,只得将就在前门一处大杂院中落脚,委委屈屈同些江湖郎中、贩夫走卒之流比邻而居。

来顺是豪门世仆,见惯富贵荣华,难免嫌弃大杂院中人口嘈杂,但他亦有几个三教九流的好友住在此类居所,倒不意外,一径寻了过去,却见平哥儿在西厢房那边的屋檐底下一个炭火炉跟前蹲着,拿着一把豁了边的破蒲扇在扇火。那炭不甚好,只管往外冒着浓浓黑烟,火苗却只有细小的一簇。平哥儿这日穿着一身灰扑扑洗到发白的旧袍子,上头还有几个破洞,脸颊上沾着炭灰,一眼瞧过去,颇不成体统,竟比他当街卖面时还要落魄许多。

来顺忙招呼一声,平哥儿抬起头来,惊道:“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他见来顺衣履光鲜,自家却寒酸得很,脸上赧然之色一闪而过。

其实平哥儿居处,不在西厢房,却是在大杂院那坐北朝南的正屋旁边,赁了两间小小的耳房。这日他见西厢房的人家生火艰难,才上前相帮,好容易生着了火,不想身上脸上沾了许多炭灰,正巧被来顺看个正着。

因来顺过来,他忙把手中的破蒲扇随手递给西厢房的人家,也不管那家人连声道谢,只管请来顺去耳房里坐。

来顺面上浮现笑容,从酒楼伙计手中接下食盒和酒等物,又与那伙计几文钱打发了他。平哥儿见状忙帮忙接过食盒,诧异道:“这是?”

来顺笑道:“你在薛家谋了个好差事,我还未曾贺你。又是初次登门,正该如此。”心中却想,这位平兄弟来京城不过数月光景,待人接物倒像是比初次见面时乖觉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傲气了。

两人在屋里坐定,来顺见房屋虽狭小,却打扫得甚是干净,微微有些吃惊,也不曾言语,只管将那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接着一样往外摆。

平哥儿在一旁看得真切,见那食盒共有三层,头一层是八个白瓷小碟,里头分别盛着干果、鲜果、酱菜、细点,第二层是四个官窑青花瓷的大盘,揭开上头的细瓷盖碗看时,分别是酒蒸鸭子、酱香羊肉、芙蓉鸡片、清汤燕菜四样,第三层是碧绿碧绿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并一碗冬瓜火腿汤,都使冬青釉青花加紫的海碗盛着,很是丰盛。

平哥儿对厨灶上的事颇精通,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食盒必是出自京城知名酒楼的精品,再看到那绿畦香稻粳米饭,便知这食盒价格不菲,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心中诧异道:“怎么这般客气?”

前些时候茜雪回家,冲着来顺疾言厉色发了一通脾气,埋怨来顺交友不慎,交的朋友不懂得眉高眼低,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晴雯不过待他略和蔼些,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来顺起初还不以为意,只笑嘻嘻拿些言语搪塞,待到知道碧痕等人拿这事做文章,差点连累了晴雯声誉时,却也慌了神。他是贾家贾生子,岂能不明白此事可大可小,流言如刀,是最能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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