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大感诧异。这原本是宝玉房中的丫鬟拌嘴,本是微不足道司空见惯之事。林黛玉在隔壁,惊动了她也就罢了,怎地薛姑娘也过来了?
袭人为前些时候醒酒汤之事大感不自在。从前提起宝玉房中的丫鬟,人人都只对她袭人赞不绝口,除了赞她之外,再没赞过别人了。如今贾母为了一碗醒酒汤,夸奖宝玉房中众丫鬟服侍尽心,这般泛泛说来,倒似把她和其他丫鬟列为同级看待了,更何况有心人若是深究,谁不知道这醒酒汤之事,是晴雯出了大力,贾母这句赞赏,原该是给晴雯一人的。如此彼涨此消,怎生了得,她如何才能保住宝玉房中排名第一的次序?
故而当袭人听梨香院中的丫鬟说那厨子竟似对晴雯有不一样的心思时,心中好生欢喜。
她本想着,晴雯是老太太指派的人,又有赖家的面子在,轻易撵不得。她原也没指望靠这个撵了晴雯走。只消碧痕嚷将出来,说晴雯和那厨子有私,加上梨香院的丫鬟为佐证,必然传得有鼻子有眼,以贾家下人们那无事尚要生非、最喜捕风捉影的脾气,阖府皆知也非难事。
假以时日,必然传到贾母、王夫人的耳朵里。就算她们心中不全相信,也必然起疑。长此以往,说晴雯不好的声音多了,她的根基也就弱了,贾母渐渐也就不喜欢了。到那时候,宝玉房中又有甚么人敢和她袭人相抗的?
谁料想碧痕竟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全然不晓得拿捏分寸,只消闹将一场悄悄传出风声也就罢了,她却大动干戈,竟然惊动了林黛玉连累她呕药,连赖大家的和薛宝钗也赶过来了!
薛宝钗哪里会理会袭人心中所思所想。她平素虽待袭人甚好,那也不过是看在贾宝玉面上,为金玉良缘图谋罢了。如今碧痕嚷出这等话来,直指薛家门风不谨,于她薛家而言,却是有利害关系的大事。丫鬟之间勾心斗角、彼此倾轧原不关她这个外人的事,但是勾心斗角散布流言之时把她薛家也牵扯期间,却是大大不可。
当下薛宝钗也懒得和袭人客气,脸罩寒霜道:“我家客居此地,管束下人或有疏漏之处,无非小丫鬟们趁着主人不在跟前偷个懒,或是贪玩罢了。若说甚么私情,是断然没有的事情。天下岂有这般荒唐事,我家来亲戚府上做客,不思报答主人家盛情相待,倒惦记起主人家少爷房里的人来了?那我们成甚么人了?传出去颜面何在?虽说那厨子未和我家签卖身契,但好歹也和我家有干系,这府里的规矩自有人细细教过的,断然不至于做这种事情。若不信时,只管请宝兄弟过来,或是请上赖大管家主持,我家将那厨子绑了来,好好审问一通也就是了。”
袭人、麝月等人只道薛宝钗待下人和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间都愣住了。赖大家的在一旁听着,早听出薛宝钗的意思,是因为此事连累了她薛家门风而发怒。她一向善于见风使舵,见机极快,忙赔笑道:“宝姑娘说哪里话来。不过是丫鬟们之间的口角,小蹄子们不懂事,吵起架来口无遮拦,胡乱说话也是有的。薛家门风严谨,姨太太和宝姑娘一向驭下有方,连我们家太太都是极佩服的,谁人不知道呢?又有哪个人真的会相信你家的厨子会做这种事?都是碧痕不好,胡乱造谣,得罪亲戚,打她一顿给姑娘出气可好?”
薛宝钗冷笑道:“赖妈妈这话差了。这事情与我甚么相干?宝兄弟房中的丫鬟,好与不好,都自有主人家管教。若说打她一顿为我出气,那我成甚么人了?功有赏,错有罚,必然要审问清楚,才好结案的。”
赖大家的立时知道是自己心急,把话说岔了,似薛宝钗这等年轻的主子,自然不愿意掺和在这些事里,为严惩亲戚家的下人落人口实的,必得继续把她撇干净才好。当下笑容愈盛,道:“是我糊涂了。宝姑娘说得极是。若是依了我们贾家的规矩,似这等造谣生事、得罪亲戚的下人,自是该打一顿撵了完事。只是这是宝二爷房中的事,还得回琏二奶奶一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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