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画作风格乖张,但画里的月亮,却干净的一尘不染,”顾疏放观察着赵婷丽的微表情,说到月亮的时候,她的视线慌乱了一瞬,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顾疏放垂眸,一字一句说:“你父亲去世那年,教会赵春燕报警的人,是王玥吧。你们住的那个仓库,是王玥和楚星住过的,你们是什么时候搬过去的,从古家村不辞而别之后吧。”

赵婷丽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顾疏放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我查过你的资料,你们从赵家村搬走之前,赵海洋家起了一场大火,你知道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吗?”

“三天。”

赵婷丽死死地盯着她,陈尧看着心不由得一紧——如果没有手铐,赵婷丽估计已经和顾疏放撕咬起来了。

偏偏顾疏放自动无视了她杀人的眼神,继续不深不浅地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你们因为什么搬出古家村我不得而知,但想必王玥是在一个很重要的时刻收留了你们。”

顾疏放直起身,斜睨着她:“她不仅收留了两个杀人犯,最后连自己的丈夫都贡献出来了,确实值得你帮她背个锅。”

“你想激怒我,”赵婷丽嗤笑了声,“顾老师,我也很喜欢你画,因为我觉得我们很像。”

顾疏放眉毛微挑,没有发表意见,赵婷丽凝望着她,说:“你不觉得这些事特别荒唐吗?”

“我爸是豆腐渣工程的受害者,赔偿款却还是迟到了三年才到的,那些新闻下边,我妈这种讨回自己应得的东西的受害者们,被评价为‘吸死者血的魔鬼’,他们说‘有空浪费时间在讨钱上,找份工打几万块而已,早挣出来’,他们穷过吗?他们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潘越华,他一念之差害死了阿星姐姐,却娶了她的爱人,”赵婷丽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被泪水浸湿,“他杀了人,却在救死扶伤的医院工作了半辈子;他自诩清高,却还是我勾勾手就乖乖上了我的床,他该活着吗?”

“不该,”顾疏放无视陈尧制止的眼神,淡淡地说,“但轮不到你们来执行死刑。”

“王玥对你挺好的吧。”

赵婷丽怔住了——王玥对她好吗?好像没有。

她只是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所,此后并没有过多的参与她们的生活。

反倒是她,一腔孤勇的想要在她的世界刷足存在感。

上学的时候,放学特意绕路经过人民医院,如果运气好,恰巧碰到她上下班,她会为之暗自欢喜一整天,做梦都是甜的;

再后来,她不满足了,她想了解更多。她发现王玥和潘越华只是表面夫妻,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但内心更加不安——潘越华是个健全的成年男性,如果他想用强怎么办?

年幼时不好的记忆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的月亮不可以被玷污。

月光永远圣洁,她甘愿在污泥中仰望。

但没想到,生活总有“惊喜”——

她在潘越华的电脑的隐秘文件里,发现了楚星的病历。

楚星是王玥的爱人,沈惊蛰曾经在课上提起过她,并夸赞她是一位极有灵气的画家。

只可惜英年早逝,她记得她的死因是猝死,但潘越华文件里的“隐匿性肾炎感染导致急性心衰抢救无效”是什么意思?

如果王玥知道了,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婚了?

王玥不喜欢社交,在医院里没有所谓关系亲密的朋友,唯一算得上是亲密的朋友是铁道医院检验科副主任鹿白。

两人周末偶尔会小聚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王玥的状态也是松弛的。

她把文件拷了下来,黑进了鹿白的电脑,自制了一张快递单,把东西送到了鹿白手里。

她知道,鹿白一定会告诉王玥,那个时候,王玥就会和潘越华离婚。

此后,没有人可以肖想她的月亮。

但她低估了王玥对楚星的爱意,她眼睁睁看着王玥买了百/草/枯,电脑屏幕里,王玥带着口罩手套沉着冷静地行凶,这让她更加兴奋——

圣洁的月光让人心向往之,有了爱恨贪痴的月光,给了她自己也能徒手摘星的妄想。

潘越华该死,她的月亮只是在替自己讨一份公道,世俗的规则居然想要惩治她!

几乎是同时,她也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她先去到最远的古家村,到冯时晨家拿到药后,故意挑同宿舍自愿者肖晴喂猫的时间段,当着她的面毒死了那只白猫,留下了“证据”。

最后,她需要说服的人是,她的母亲。

“父母爱子则为其计深远”,但因为童年的遭遇,赵春燕这位伟大的母亲一方面对女儿满心愧疚,另一方面被各种债压弯了腰,并没有谋深远的境界。

王玥救了她们两次,这是恩情,她们该还。

而且,潘越华不一定会死,只要他死不了,赵婷丽顶多在里面待几年,出来照样可以生活。

她一个哑巴都能把孩子拉扯大,何况她的女儿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大不了到时候换个地方,怎么样也会活的比她好。

人生就是一个还债的过程,真金白银是债,人情也是债。

她们把真金白银的债躲过去了,总要还上这份人情债。

还完了,也就可以没有顾忌的过日子了。

赵婷丽签完字后,顾疏放才说:“人活着很苦,但像你们这种如此钟爱自找苦吃的,少见。”

——外债是高利贷,本来就不需要还;偿还人情的方式有很多,这位无知但伟大的母亲被自己的宝贝闺女忽悠瘸了,选了最可笑的一种。

至于被侵犯,这当然不是她的错。美丽从来都不是一种错,错的是那些毫无底线和道德的无耻之徒。

畸形的生长环境成就了赵婷丽畸形的人格,这是她的错吗?

——好像不是。

这是这个时代的错吗?

——好像也不是。

赵婷丽生在闭塞不开化的山村,但长在现代化的城市,她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却选择沉溺在最原始的‘杀人偿命’的规则中。

人生浮沉不过七八十载,生命起点是父母赋予,行将就木之时,决定生死的是病榻测的家人。

众生皆无奈,但人之所以可以称之为人,其中最重要的是,人可以在接受大量信息后选择路往何方。

正义,邪恶,光鲜,灰暗,任君挑选,每个选择背后都有一个名为代价的东西,落子无悔。

——

林一笑忍着肉疼买了个新手机,给田笑女士报完平安后,穿着“乞丐风”的牛仔裤,捧着一杯冰美式漫无目的的往北走着,一边哼着不成曲调的“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一边真情实感地祭奠着离自己远去的人民币。

登上微信后,第一条消息是陈念禾发来的:“一笑姐,我们单位顾博士又做法了,您给用人能听懂的白话解释一下呗~”,紧随其后是一段长达两分钟的语音。

因为奶奶刚会使用微信的时候,经常给她发长语音练手,所以林一笑没有不听长语音的毛病。她淡定点开,边走边听,语音停掉的时候,她也在公交站牌站定。

顾疏放说的没错,王玥是个极其注重自己形象的人,注重到了偏执的地步,她对谁都温温和和,印象中,她没有着急上火过,这也是她和潘越华被认为是模范夫妻的原因——两尊菩萨,能不般配吗?

但菩萨是用来普度众生的,对于菩萨而言,最好的归宿是供在庙里和留在心里。

他们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游离在人群之外,宛如揽镜自赏的水仙花,温柔但傲慢地睥睨着一众凡夫俗子。

打破这份体面很简单,捉住根源,给予痛击,顾疏放显然完成的很好,甚至是可以说是很擅长做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缺德事”。

“挺好的,这样不至于吃亏。”林一笑想。

大家都是凡人,不违法乱纪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了,拯救世界这种事,还是交给漫威和哪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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