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笑目送顾疏放和侯朗离开后,转身习惯性拍了下身边人的肩膀,说:“咱们也走吧。”

女警南栀刚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被拍了下,忙惊恐回眸,四目相对间,林一笑也怔住了:“这位是?”

刑侦大队副队长陈尧见状,说:“这位是南栀,上个月从东城区分局调到市局,这是她调到市局跟着我们出的第一个活动。”

“一笑姐好。”南栀下意识站正了身体,紧张地望着她。

林一笑打量着这位刚“直上扶摇”的女警:她的五官算不上精致,但很耐看,留着利落的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自带一种清爽的少年气。

在已经和老油条一样的前辈中间,像是闷热夏夜里一阵过境凉风,让人神清气爽。

但林一笑没清爽过一秒,就很煞风景的想:“这姑娘有点面啊,容易吃亏。”

她移开视线,不慌不忙地在前面带着路,说:“都别站这儿当石狮子了,走了,同志们!”

一行人边走边聊,陈尧问林一笑:“这位冯大爷因为什么这么不配合你们都工作啊?”

“患者隐私,和这次的案件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我得保密,”林一笑踢着脚边的碎石子,散散漫漫地说,“但,这位大爷不能说是讳疾忌医,应该说是讳疾恨医了。”

“看过《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吗,他就跟女主角塔拉的父亲看待医院的态度差不多,”林一笑说,“不过他没有宗教信仰,老头没儿没女,早年间又瘸了腿,没法下地干活,生活来源就是低保,脾气也怪,守着院子里的菜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尧打趣道:“这么说起来,你们下乡还算是给老头一个出门活动的理由了,”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这么忌讳医生,你怎么知道他院子里还有块菜地的?”

“我看到的啊,”林一笑随手一指旁边平房的围墙,“他不配合我们工作就算了,还次次都去骂街,有次他老人骂上头了,我们一个同事听不下去就想出去和他讲讲道理,结果话还没说一句,他直接一拐棍把我们同事的右胳膊打骨折了。我越想越气,干脆没有跟着大部队走,摸黑翻了他家墙,留了200块钱把他西红柿摘干净了,也不多,俩塑料袋,十斤左右吧。”

陈尧和其他男警察和林一笑是“老熟人”,对她这种脑抽行为见怪不怪,两个年轻警官打趣到:“一笑姐,看不出来你身手还挺好啊!”

陈尧出于警察的习惯,还是皱眉批评了她两句:“你这算是私闯民宅了,小心人报警抓你,”他扫了眼平房围墙的高度,说,“这么高的墙,你要折人院子里等天亮了就好看了!”

林一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能浪一天是一天。我就看不惯这种沉溺在自己的是非曲折里出不来,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人间瑰宝,老怎么了,老就可以随便撒泼吗,我奶奶80了,我怎么没见过她老人家耍赖?”

陈尧无奈地摇了摇头:“服了你了。”

南栀听完,看向林一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同,她刚从警校毕业两年,正处在一身热血被社恐禁锢着的时候。

从她入职市局以来,林一笑这个名字就常出现在耳边,特别是涉及医疗、医患的案件,侯朗和柏川都不会忌讳提到她。

市局上到局长,下到保卫室里的保安大爷几乎都认识她,仿佛她是组织安排在医院里保护人民群众安全的便衣。

她想象中的林一笑应该是为一身正气同时又兼具市井烟火气的人,但没想到她干起“梁上君子”的活儿竟然也如此游刃有余。不仅游刃有余,身上还一股隐忍的“江湖气”。

尽管他们现在身处建安市郊区地铁都不设站的古家村,但林一笑在她眼中已经是武侠小说中隐居于闹市的绝代的高手形象。同时,冯时晨这位听起来并不和善的老头已经自动被她替换成了火云邪神的形象。

想来这位怪老头的家里的场景也不会太尽如人意,估计是“败井颓垣”的荒凉景。南栀默默想。

“好了,就是这儿了。”林一笑把他们带到了冯时晨的大门前,南栀惊讶的发现这里不仅没有满目荆榛,而且就连大门都一尘不染。

林一笑穿上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口罩把半张脸罩了起来,散着头发随意地绑了一个低马尾,把右耳上的耳钉摘了下来,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变了个声线喊道:“冯大爷,在家吗?有人找!”

陈尧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拽住林一笑的手腕,压低声音问:“你不说这大爷讳疾恨医吗?”

“没事,”林一笑轻笑了声,“刚忘说了,大爷耳朵也不太好。”

“我之前下乡,忙完后就打扮成卖保健品的,然后提着两斤鸡蛋过来看他,顺便给他做个简单的检查。老头一身毛病,高血压,心脏病都没落下,我就把药装保健品瓶子里,他不信医生,对保健品倒是迷信得很。”

陈尧彻底迷惑了——这不是又当又立吗?可这种事,发生在林一笑身上却莫名合理。

林一笑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极品?

你说她待见这老头吧,她翻墙顺人西红柿;你说她不待见吧,她好好一个医生,为了给他检查个身体,还煞费苦心的变装成卖保健品的。

人啊,真是个集所有矛盾于一身综合体。

冯时晨没有应声,陈尧抢在林一笑再次开口前,高声自报了家门:“冯大爷,在家吗?我们是市局的,想问您点事儿,哎哟!”

话音未落,陈尧的小腿被一个木制拐棍不轻不重地打了下。

冯时晨从堂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把拐棍一杵,阴阳怪气道:“警察就是了不起啊,进我们这些老百姓家里连门都不用问。”

率先推门的林一笑默默站在后面,格外人模狗样,吃了哑巴亏的陈尧只能替她把黄莲咽下去。

“大爷不好意思啊,我们看着您家门开着,就没考虑周到,”陈尧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没有开封的软中华递给了他,微微弓腰视线和冯时晨齐平,“大爷,我们是市局的,来跟您打听个事。”

冯时晨把烟打了回去,冷哼了声,惜字如金地说:“问。”

南栀蹙眉,刚想说话,就被林一笑拦了下来,林一笑侧身对她耳语道:“先把脾气收一收,出了这个门,回市局了,爱怎么骂怎么骂。”

南栀神情复杂,但能理解林一笑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是洒热血的时候。她翻涌着的情绪偃旗息鼓,默默学着陈尧的问话技巧:

“大爷,一周前有没有人到您这儿买过农药?”

冯时晨怔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但张嘴还是不善的语气:“没有!女人家买什么农药!”

“大爷,您再回忆回忆,”陈尧笑容和睦,“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个女学生涉嫌一起投毒案,我们刚刚查了咱们村子里的监控,监控上她可是到了您这儿,提着两瓶百草枯走的。”

这话是诈他的,冯时晨不傻,干脆装起了耳聋:“什么?你刚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你们大点声儿!”

他的演技很拙劣,但仗着年纪大还一身病,陈尧只能好脾气的哄着,林一笑冷眼旁观,拍了拍南栀的肩膀,说:“上吧,新同志,把你刚才压下去的火都撒出来,吓过去了我救。”

南栀看了眼林一笑,只见她气定神闲地睨着正在胡搅蛮缠地冯时晨。

她深吸口气,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刚才说,有人从你这里买走了两瓶百草枯用于谋杀,受害者现在就在医院里躺着靠呼吸机吊着命!冯时晨,我们是念在你年纪大才没让你去市局问话,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

话音刚落,冯时晨愣住了,他是个农民,一辈子扎根土地,虽然脾气古怪但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犯罪”这两个词会和他搭上边,当下就急了,但还是硬气地说:“你这个小妮子怎么说话的!”

陈尧朝南栀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南栀猛跳着的心,这才平稳了下来。

陈尧赶忙换上红脸,和善的对冯时晨说:“大爷您别生气啊,我们这位同志刚毕业没多久,说话冲了点,但她说的也是真事,您把您知道告诉我们,我们也好证明您的清白,是吧?”

冯时晨垂眸,混浊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良久才重新抬起头,转身自顾自地往房间里走,说:“过堂里不是说话的地,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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