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清晨八点整。
#建安市人民医院肾内科主任疑似农药中毒#的词条昨天晚上就已经冲上了热搜,关于医院和潘越华本人的争议漫天飞,建安市人民医院全国闻名,自己的医生忽然农药中毒本来按正常的程序走就行,可一旦媒体参与了进来,简单的事情也就变得兹事体大了起来。
柏川给侯朗下了通牒,这个案子必须从速从好的结案,至多半个月,他快退休了,于公于私都不想在最后这一年里给职业生涯上添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侯朗前脚从柏川办公室出来,后脚网侦就给他送来了一个暴击——不知道那个“有识之士”拍了一段昨天晚上人民医院急诊室的故事,并且传到了微博上。宣扬的也不是什么正能量——
护士站,女医生眼神不善地顶着面前的“病人家属”,甚至出手攥住了“家属”的手腕,以至于“家属”手里的东西掉落,这位女医生还厚颜无耻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中饱私囊”。
女医生是林一笑,被无良网媒圈起来用高光标注的“病人家属”是顾疏放。
侯朗看完了视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问:“这段视频有剪辑过吗?”
网侦摇头,扑灭了他心底最后的那点希望。
侯朗有些头疼:顾疏放是哪门子“病人家属”啊,谁家病人有这样的家属,得多恨啊!
说曹操曹操到,顾疏放踩着点慢慢悠悠地进了市局,侯朗忙叫住她:“顾咨询!”
顾疏放脚步一顿,确认侯朗这声“顾咨询”是在叫她后,脸上的表情五彩斑斓。她加入市局确实是“犯罪心理咨询”,但她没想到“咨询”居然可以是个称谓。
“顾咨询,你来看一下这个视频,”侯朗并没有注意到顾疏放七分震惊三分不解的眼神,把平板递给了她,“您这刚来工作没几天,不仅遇上了投毒案还上了一次热搜。”
顾疏放接过平板,视频里,她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林一笑的脸却清晰无比地呈现在镜头中。她看着标在她身上的“病人家属”四个字,想法和侯朗不谋而合:谁家病人摊上她这样的家属,上辈子少说也得是亡了个小国。
她看完了视频,点开了评论区——评论区里不用看也能想象到有多么乌烟瘴气,但点开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一下,顾疏放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也又被当成“弱势群体”的一天。
评论区里,她被“博爱”的网友们心疼着,林一笑作为“黑恶势力”、“无良医生”被各种不堪入目的脏话问候全家。
其中一条评论显得格外清流,它是一个网页链接。
顾疏放点进去,眼眸骤然冷了下来——网页上是林一笑的个人资料,小到上学时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大到她工作三年来的行医经历,甚至连出事时正在家里吃饭的田笑也没放过。
一场没有硝烟的侵略在互联网上拉开了序幕,数千万人参与了这场暴行。
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也不在乎全貌是否和视频中呈现的一样,他们挥舞着鲜艳的旗帜登上道德制高点上颐指气使,把牺牲者的嘴巴用胶条死死缝上,披着伪装的名字懦弱又残忍的评判着横着自以为的黑白是非。
顾疏放把平板还给侯朗,绕过他推开了办公室,说:“侯队,建议你打电话问候一下林医生,提醒她注意出行安全。”
“顾咨询,这个‘病人家属’是你吧,”侯朗忙说,“你至少澄清一下吧。”
顾疏放被“顾咨询”这个称呼叫的牙酸,不耐烦地问:“侯队,你们刑警还管网络暴力?”
“不...”
“既然不管,那这就是侯队长的私人请求了,”顾疏放双手环抱在胸前,说,“林医生是你爱人吗?我看着不像,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真的已经严重到影响林医生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你觉得还轮得到你替她操心吗?”
顾疏放斜睨着侯朗,轻嗤了声:“侯队长,请你记住,你是刑警,不是管家。你在工作中做的每一项决策,都不是儿戏,我建议您下次说话的时候,多少带点脑子。”
侯朗被顾疏放骂懵了,一时呆在了原地,办公室里的“崽子们”正趴在玻璃上炯炯有神地凑热闹,顾疏放不留情面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看什么看,都整理整理手头上的资料,半小时后开会!”侯朗回过神后气不打一出来,瞬间理解了林一笑为什么动手——别说林一笑了,他都想把顾疏放拽到训练场上打一架。
——
“你找我就这事儿啊,我以为侯队长火急火燎地给我打电话是准备通知我给你准备份子钱呢,”林一笑打开免提,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我早上睁开眼就知道了,万万没想到我竟然不是因为医术精湛上的热搜。”
侯朗一听就知道林一笑和顾疏放属于一丘之貉,瞬间炸毛:“林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在网上臭名昭著、人人喊打了?别告诉我你今天还准备去上班!”
“你都说了,是在网上,三次元里我依然是良医,”林一笑慢悠悠地说,“拍这个视频的人还算有良心,给顾疏放打上了马赛克,这要是没打马赛克,你们单位顾博士高低算个公众人物,我刚看了眼她微博,30多万粉丝呢!”
侯朗不明所以:“所以呢?”
林一笑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领,勾上了一个口罩,说:“不知名病人的家属疑似被医生‘欺负’和知名网络大V疑似被医生‘欺负’,你觉得哪一个标题里的我更容易在路上被人砍?”
侯朗想了一会儿,说:“后者。”
“回答错误,”林一笑带好口罩,边往公交车站走,边说,“瘦猴儿,这是个陷阱题,两者砍我的可能性都不大。如果是病人家属,那我在医院就会被砍,这条热搜应该是‘急诊科医生抢救完病人后惨被砍’。”
“如果是网络大V,谩骂、侮辱、P遗照,已经是网络暴力的流水线作业了。他们在网上嚣张的不行,但不见得敢在现实里和我碰一碰,”林一笑说,“打个比方,你喜欢张三,我喜欢李四,好巧不巧咱们成了舍友,又好巧不巧,某个晴朗的午后,我正在义愤填膺的和室友B痛骂张三,这个时候,你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是张三粉丝’,我会是个什么反应?我会先沉默,然后和你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欢张三,我要知道我就不说了’。”
“你作为一个已经有社会经历的成年人,会和我翻脸吗?你不会。”
“因为你清楚,这样做属于赔本买卖,不值当的,”林一笑吁了口气,“大多数人是要靠现实吃饭的。”
“为什么他们现实里遇到这种事情还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在在互联网上就不行?归根到底,因为他们和我素不相识。人对陌生人的敌意要远低于对熟人的敌意,但在虚拟世界里,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组成的具有共同意志的群体。
“所谓‘法不责众’,他们对网络暴力要承担的责任就分散成了极小的一部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压抑着的情绪和欲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他在网上P遗照,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充其量被封个号。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如果敢P着我的遗照,或者满大街宣扬我家几口人,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勇士,只会觉得这人傻逼,而且在他上街的第一秒,警察也会火速赶到维护我作为公民的权利。”
“现实生活中约束着他们言行的条条框框在网络上会淡化,他们融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厮杀中,不觉得自己在进行一种暴行。因为群体意志取代了他们个人的意志,他不再是他。”
侯朗恍然大悟,感觉自己刚才担心林一笑的想法简直是“狗拿耗子”:“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个大超霸!”
“哟,”林一笑耸拉着的眼皮睁开了,调侃到,“那个死孩子惹咱们侯队长生气了?”
“你,”侯朗没好气地说,“还有‘病人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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