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这一世有了上一世积累的经验,我们进展的快多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重生,在好几件事情上,我的算无遗策和未卜先知,让张昀更加尊敬我,又或者说,更加忌惮我。

我依然尊称他先生,却不曾再让他有任何爬到我头上的机会,而在此期间,我也终于挖掘得知,他不遗余力的撺掇我造反的原因,原来是他也有一段无法公知于众的身世。

原本他可以隐藏这一段过往,安安稳稳的当他的朝中重臣直到终老,只可惜他的生父从来不是个省心的。

当年他混到长宁公主身边为细作,毁去了长宁公主的一生,同时也毁掉了武阳公主府的几代基业之后,回到了他的国家,成为了他们国中的重臣。

他打听到长宁生下孩子后送到了张家,数十年来一直在关注他的成长。

张昀二十岁时从秘密找来的生父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被要求继续为敌国卖命。

那时候他已前途无量,如何甘心自毁前程?他虚与委蛇了十余年,好容易熬到对方死去,直以为从此摆脱了钳制,不想他生父却将这个秘密传给了他的嫡子。

在其死后,他这位异姓兄弟继续以他的身世相要挟,从他口中套取大量的机密。

张昀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忠臣,但换作是谁,都不会愿意受制这么多年,而且还要长此下去。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这个秘密无法再成为秘密,而达成目的的办法有二,一则是他遣人杀去敌国灭口,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另一则是他在大梁不能再有生死威胁。做到这一则,则必须推翻当今的朝堂。

他扶立了我,来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会有人威压到他。

在卯足劲地推进计划之余,我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钻研锁道了。

我对于前世的失约依然有点抱歉,尽管知道时间一长她必然会忘了我,从认识到结束的那大半个月,放在漫长的人生里实在短得不值一提。

我知道,她一定会忘了我,但我却始终不能忘记她。

相遇的时候我们年岁都已经不轻,她美艳,坚强,真诚,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她的坚韧,她在说绝不愿意被规矩所束缚时的坚毅,让我打心底里欣赏。

其实我打算过,在相同的时间节点,我还要去趟江陵,去找到那座破庙,在那场大雨里偶遇她。

京城里突然冒出个鬼手的时候,我有听说,但并没有很在意,因为前世我在京师住的时间少,前世是不是有同样的鬼手出现?我不知道。

张昀跟我说苏绶那个过往默默无闻的女儿就是鬼手时,我也没有太多的反应,毕竟她是苏家的小姐,因缘际会学到了祖传的手艺也不算情理不通。

直到我看到她,那一刻我才知,鬼手竟然是她,前世萍水相逢,大方授予我技业的师父,竟然是苏家的小姐!

被包围的那一刻,我已经认命。

但身处天牢,我依然还想见见她。

当我确认她的确就是鬼手,我便以知道,她也重生了。

前世我遇见她时,她二十有余,她说学习制锁才五六年,足以证明,如今此时根本还没有学会。

而她那一手令人咋舌的出神入化的技艺,也绝非短短几年所能学会的。

当她问我:你师从何人?

被韩陌团团包围时我都未曾有过的割裂感,尽在那一刹那涌现了上来。

我该如何回答?

我望着她,心里头的话在舌底滚了又滚,我想说,就是你呀!也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而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于我有授业之恩。

我记得我这种“逆徒”,应该是件好事。

我甚至有几分欣慰,眼前的她高贵优雅,穿着打扮皆是考究,这一世她总算过得不错,必然是不会孤苦地流落在外了。

除此之外,她的眼中还有远甚于前世相遇之时的沉着和机敏,这些特质,一定还会帮助她余生过得更好。

她没有纠结我的师承,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我的答案。

我以为,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前世的死法是我没想到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的死法依然让人无可奈何。

行刑这日艳阳高照,菜市口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跟所有传说中的问斩现场一样,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如雨般飞掷过来,一下接一下砸在身上和脸上,确实挺难受的。

我和张昀又见面了,隔着囚车。

他老了很多,沉默不语,大约想向我拱一拱手,却因为枷锁受制而无法尽到礼数。

对于他撺掇我谋反的实际目的、其实是因为他想自己登基为帝的这点,我并不是很意外。

我跟他在一起谋划了两世,他掩饰的其实并不算很完美。

但凡我再有上进心一些,真正把造反称帝当成我毕生的事业,都不会容他活到今日。

所以我也不算完全被他欺骗,也可能我只是给无聊的人生找了一些刺激。万一成功了呢?那倒是也挺刺激的。

我也向他拱了拱手。

来世再见了。

不,还是再也不要见了。

我还是更喜欢留在杨家冲,做无忧无虑的“九爷”,享受身边所有人的追捧,和我那个结拜的兄弟有空没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如果我的青梅还愿意嫁给我,那我也很愿意娶她。听说她的母亲很能生,想必她也不差。到时候我们养上七八个孩子,天天都有品不完的乐子。

我对着长天呼出了一口气。

刽子手不由分说将我压到了刑架上。

他们的力气竟然这样大,三两下就将我塞进了虎头铡。

刑台架的高高的,从我的视线望去,正好可以看到监刑台上坐着的一溜人。

他们当中有三司的官员,有韩家父子,有苏绶,还有内阁的大臣。穿黄袍的青年不用说,肯定是太子,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堂弟。

这里头当然不可能有她。

但当我收回目光,看向台下围观的人群,我正好就看向了她的脸。

她在。

她竟然在!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寒凉得像是这月份里的冷霜。

她好像要透过我的身体直接看入我的心底,身姿站得笔直,隔着彼此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冲她笑了笑。

铡刀在此时落下来。

寒光闪烁之间,我看到目光冰凉的她指了指头顶的天,然后双唇启动,无声吐出两个字来,依稀是“江九”。

我浑身抽痛。

老天爷到底没放过我。

我应验了对师门所发的毒誓。她不让我做伤天害理之事,而我做了。

我希望她记不得我。

可她还是记起了我来,记起了这个并未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

她亲眼看到了我死无葬身之地,时隔两世,她终于把门户给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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