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张老汉发了一通脾气,原本家里就人口少,他再沉着一张脸,家里更安静了。

张新阳也不是闹腾的人,在智能手机发达的时代,他也很少玩手机,有空都是在看书, 回到里屋后,带上门他便关了灯,打开床头灯安静地看着书。

里外屋的墙是实心的,虽然隔音,也隐隐能听到外屋父母在说话,应该是母亲说了什么, 后来引来父亲的呵斥,然后就安静了。

张新阳反而睡不着了。

他得想办法再把父亲劝通, 靠时间往下拖在父亲身上根本没有用。

清晨, 张老汉天亮就起来去了田里。

他背着铁锹往后院走,路过白菜地,带着露珠的白菜看着很是喜人,张老汉此时看着却觉得心堵,赌气似的扭头就走。

水稻都抽穗了,正是包浆的时候,在抽穗三十到四十五天之间,这期间要保持田间的土地湿润,间歇灌水,让稻田保持干湿交替,还要观察水稻这时期的颜色,看要不要追施。

张老汉种了一辈子地,就这么说吧,只要他站在水稻旁看一眼,就能看出这水稻有啥毛病,哪时种出的毛病。

走到自家地头,张老汉放下铁锹, 望着水稻,眉头慢慢皱起来,又走到别人家地头看了一翻,转身又回到自家地头,他掏出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张老汉今天回去得早,张母才起来做饭,见老头就回来了,挺惊讶的。

“今天得去镇里买点尿素。”张老汉坐在院子里,把早上发现的问题说了,“和别人家比,咱们家叶片有些黄,之前底肥施少了,现在有些不够用了。”

听到这个,张母也很重视:“我记得咱们还有两袋,我和你先去地里扬这两袋肥,让新阳去镇里买回,这样也不耽误。”

水稻叶早发黄,后期谷粒饱满上不来,也会造成减产。

张老汉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应下了。

到底在和儿子赌气与水稻之间, 他还是先放下了与儿子生气这事。

张母去里屋把儿子叫起来, 又给他拿上钱:“你去镇里先把尿素买了,早饭就在镇里随便吃点。”

母亲这么急,张新阳也不敢耽误,骑着电动车走了,到镇上后张新阳先去了农药化肥店,把肥买了让送到家里去,他也没耽误直接骑着电动车跟了回来。

化肥就卸到了院里,张新阳先回屋找了口吃的,只找出几个煮好的鸡蛋,一口一个吃了两个,就去院里忙着把化肥扛到库房里,又在电动车上放了两袋往地里送。

电动车只能到村里的房子后面,后面与地头还隔着一片树林,张新阳扛了两趟把化肥送到自家地头。

站在地头能看到父母在田地里走动,上午九点多,天开始热起来,无遮无挡稻田,骄阳直逼背脊。张母一只手抱着化肥盆,另一只手扬用力地把化肥洒向天空,白花花的化肥在太阳底下闪一道银光,均匀地落下。父亲在另一边重复着母亲相同的动作,老俩口在泥泞的田里跋涉着。

站在树荫下,张新阳都觉得热,更不要说在日头下泥泞里行走着的父母。

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父母的执念供他和大哥念书,要让他们留在城里的原因了,因为自己落在农村这个苦窝子里吃苦受累了一辈子,所以不想让儿女们受同样的罪。

只有小学文化的父母,在他们看来要想改变命运,唯一出路就是读书,才能不受这份罪,而离开农村或许是他们一辈子的梦想。

张新阳压下心底的酸,没有再给自己发呆的时间,又来回四次去家里拉了化肥过来。

搬来十袋化肥有两袋留在地头,前面先扛来的都让他送到田地中间,这样也不用父亲再走回地头扛进去。

最后剩下的两袋留着,他脱下鞋子,肩上扛着一袋,一手提着盆往田里走去。

“肥送过来就行了,你别下来了,这点地我和你爸两三天就扬完了。”

张母看到儿子过来,才停下来,大热的天她穿着长袖,和儿子说话时,她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我和你们一起扬能快点。”自己都二十八了,真让父母干活他站着看,他也看不下去。

看到儿子不听话,张母急了:“天这么热,晒中暑了。听话快回去,你要真想干活把中午饭做了,我和你爸回去就能吃上现成的。”

“让他干,以前上学不能干,现在不上学了还不能干?就你家生的孩子金贵。”远处,张老汉丢了一句,张母也不再劝了。

张新阳笑着倒了一盆化肥,去父母没有走的那趟水田里,脚踩在泥里,整个身子都陷下去,要真没有下过水田的人,一定会被这种感觉吓到,一脚下去整个人快要陷进去,飘飘的,没有根。

张新阳却不觉得吓人,这些年上学家里不舍得他下地干活,他上学的时候也经常自己找地方去学习,在田地里没少待。

扬肥上药这事他很快就能上手。

一上午的工夫,一家三口就扬出一半的田地来,一起往家里走时,张母看儿子脸被晒红了,人却挺精神,也放下心来。

到地头,张新阳驮着母亲先回家做饭,张老汉一个人慢慢走回家。

趁老头不在边上,张母才不怕说的话被他听到,于是劝儿子这几天心放宽点,现在田里又缺肥,事都赶到一起了,老头子脾气能顺才怪。

张新阳反过来安慰母亲别太担心。

全家人动手,三天的活两天便干完了,还有些边角张老汉怕扬不到,后面的几天又去田里补了几次。

水稻齐穗期的肥也不敢上多,怕贪青晚熟,所以上肥多少就要看经验。

张老汉种一辈子水稻,底肥上少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事对旁人来说不算啥事,补肥也是常有的事,可对张老汉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种水稻是把好手,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如今却出了现这种最不该出现的纰漏,也着实打击到了他。

张母劝了几次没用,干脆也不劝了,村里藏不住事,张老汉天天往田里跑,整天几乎都待在地里,隔壁刘英好奇问了句,晚上村里人又聚到一起说话,这事就传开了。

村里人倒没有别的心思,不过是大家闲时打发时间就说上几句。

可高朋举却有别的心思,终于盯到张老汉这天也过来了,不动声色地走出家门凑过去。

他自带节奏地把话往张家水稻的事上说,把心里盘算几天的话说了出来:“缺底肥这时看出来也不晚,要是再晚几天发现,稻子产量就上不来了。新阳学的是农业专业,这个咋没看出来?”

“新阳看不出来也正常,专业是理念,真要把专业转化成实践,还得靠经验。”高朋举前句话让人听了他是在看不起张新阳,但是这一句又把话带回来,仿佛只是普通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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