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陆蔓的小院中仍旧点着灯。

窗下,一个身影正伏在榻上嘤嘤哭得伤心,她旁边围了两三个丫鬟,纷纷小声劝着。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大房的人平日里是何德行?何必跟他们计较?”小丫头青衿怯怯地提了一句,却被从外面进来的大丫鬟青音推开。

青音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偏你没跟在后头不知道也乱嚼舌根。小姐委屈求全,奴婢看了都心疼。”

陆蔓听了,本要止住的眼泪更甚。

门又很快被打开,青音等人看了一眼便急忙行礼道:“姨娘来了。”

苗姨娘将手中东西交给青衿,接着便坐到了陆蔓对面。

她望着嗓子都哭哑了的陆蔓,似乎有些心疼,但很快又将眼中心疼收起,推了推女儿不耐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但凡你愿意施些手段,有几个男人能不上钩?”

“今天这个,也只是因为你不够狠心,舍的不够多,不让男人尝到甜头,他会记得你是谁?”

陆蔓想着今日的事,又羞又气。

对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自己已经放下了身为女子的矜持,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他却还是不理会,甚至将她扔给一个下人。

她还有何面目出门?

后来青音打听到,这是才回来的南安侯,刚在府上同父亲一起用过晚膳,陆斯玉一直陪在一旁,她便又悔又恨,恨母亲偏偏要今日出门去,害她错过了这个机会,白白让陆斯玉先认识了南安侯。

苗姨娘哪里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怨只怨你命不好,从一个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你自己不会争不会抢,只知道哭哭啼啼,白给人作践。”

“今日大少爷一口一个庶妹,生怕别人不知道小姐身份似的,大少爷好歹也是小姐的大哥,却一点不顾及亲缘血脉,小姐怕伤了兄妹间和气,才多番忍让,如今回来了,因看见姨娘才更觉得委屈,求姨娘疼疼我们小姐······”

青音说着,给苗姨娘奉上了茶,“这是今年新上的雀舌,府里只有二小姐和我们小姐有,姨娘用些解解渴。”

丫鬟虽然没有点透,但苗姨娘同柳飘飘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小二十年,焉能不知她的性子,那女人善妒极了,但是在陆蔓的用度上,却几乎都是和陆斯玉比肩——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面子活谁不会做。

若她苗绣是当家主母,早便是十里传扬的贤惠,岂会让老爷背上惧内的名声,十来年不曾踏入她房中半步。

想到这儿,苗姨娘胸脯狠狠起伏了一下,绞紧了帕子,唇角扬了扬好像要笑一样。

青音以为她心情好了些,会安慰下陆蔓,连忙也跟着露出讨好的笑容。

然而苗姨娘只是冷冷将茶盏扫到一旁,瞪了一眼青音,尖声道:“什么稀罕东西,怕不是陆斯玉用过不喜欢才想到了蔓蔓,也值得你这样宣扬起来?”

说罢就扬手给了青音一个耳光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明儿三瓜两枣的好处就将你收买了!”

青音慌乱极了,也顾不得还抱着茶壶,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奴婢绝对不会对小姐有二心,姨娘,奴婢给您磕头······”

陆蔓抬起头,眼睛都已经红肿一片,看着苗姨娘哽咽道:“姨娘也不必在女儿这里发威发怒。青音自小就跟着女儿的,凡事若没有她,单靠姨娘照顾,只怕女儿更让姨娘添堵。”

“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苗姨娘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指着陆蔓,一脸不敢相信,“你竟然拿一个丫鬟来跟我相提并论?我可是你亲娘——”

话还没说完,苗姨娘便抬起了手要扇下去,陆蔓倔强地看着她,丝毫不躲。

青衿和青音连忙一个护住陆蔓一个跪着拦住苗姨娘,哭喊道:“姨娘,您为小姐想想,已是半夜了,这一巴掌打下去,万一脸肿起来有个好歹,连大夫都叫不来,打在小姐身上,又何尝不是疼在姨娘自己心上呢?!”

“小姐,您快跟姨娘赔礼吧——再怎么说,满府上,姨娘待您最最真心······”

苗姨娘平日里瞧着文静,这会儿却刚硬无比,拂袖便甩开了青音的手,恨声道:“不用你们这些丫鬟替我在小姐面前美言。蔓小姐,奴婢给您赔不是了,你多担待,从此,你便缩在这内院里过,等到夫人好心,想起来了拉去嫁一个穷书生,怎样不是比你看不上的姨娘强?我只当没生过你——”

“姨娘!”陆蔓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苗姨娘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抚过她的头发,接着就往外走去,无论陆蔓如何哭,也不回头看一眼。“我苗绣的女儿,绝不是这样的废物。”

陆蔓追到门口,看着苗姨娘决绝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倚着门框慢慢跪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痛哭,“女儿还要怎么做?女儿听娘教的,从小规行矩步,琴棋书画哪样不比她陆斯玉强?

“在外女儿也竭力交好各家贵女,可任凭女儿如何努力,还是人人都记着她陆斯玉,甚至前番因为她得罪了嘉然郡主,连带着女儿辛苦交好的努力也白费了,郡主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为什么?一切还不是因为她是嫡女?!”

陆蔓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青音一边叫小丫鬟们把小院正门守好,不许人将这件事传出去,一边劝陆蔓:“小姐千万不能灰心,哪怕二小姐声名再响,那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小姐这些年如何,那些大族里的夫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陆蔓不理她,只是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哭了,突然道,“没用的,姨娘说的对······庶女想做正妻,只能下嫁。我此生,便是死,也不会让父亲将我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

青音冷不防抬头看她,只见形容枯槁的女孩眼神麻木地看她,又道:“扶我起来吧。我们收拾收拾。”

小姐大约是想通了,青音连忙答应着忙碌起来。

她从外间拿了熏香进内间时,陆蔓正从床头翻出一只精致的小金瓶,见她来,便收进袖袋里贴身放着。

青音咬咬嘴唇,还是问道:“奴婢看见了。小姐拿的可是苗姨娘给的······那东西?”

她不忍将“药”这词说出来,仅是想想,也觉得辱没了陆蔓一个高门闺秀。

陆蔓横了她一眼,声音因为哭过,此刻又粗又喑哑。“是又怎么样,连你也不帮我,也要挡着我的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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