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为秦观月奉上青竹伞:“说是有甚么物件要给娘娘。”

她不喜欢与城阳王来往。

即便城阳王比起顾珩好接近许多,可他贵为皇胄,与她确有天壤之别。每每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秦观月总会生出一些低落的自卑。

何况若真论起辈分来,他或许改唤他一声“嫂嫂”。他却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没由来的示好,赞她容貌,赠她珍宝,今日又在她宫殿外等候。

于情,似乎难以接受。于理,似乎不合规矩。

城阳王来的太突然。

离开毓秀宫时,她小心地撑着伞,将裙摆仔细捻起,生怕雨水打湿了她新裁的裙。这是楚州新贡的料子,一匹值万金,阖宫上下也不过三四匹。

这样做作的走姿,秦观月自己也不禁发笑和鄙夷,明明不在意,明明不喜欢,可是,无论是对他,还是他,自己都有种无来由的讨好和谄媚。

只是她走得太有些匆忙,却没看见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偷偷留意着她的行踪。

秦观月是带着些怨的。

好不容易来到长廊,雨水虽没打湿了她的新衣,可多日的霖雨连绵,地上的积水贪婪地浸透了她脚下踩着的金绣履。

陆起戎立于长廊之下,怀中捧抱着一个花纹繁织的盒子。

见秦观月身影渐近,陆起戎唇角扬起愉悦的笑意。

“娘娘安。”

秦观月匆匆走到廊下,只是稍扬了扬黛眉,算是对他的回应。

陆起戎也不恼她,仍是笑吟吟的,虽寒雨侵身,但他眼中似有春风拂过,足以暖彻人心。

“近日梅雨,宫人躲懒,往来稀疏,娘娘不必心生介挂。”

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明朗的人,敢于月下不合礼数地拦下她,却又在今日细心地体察一些繁复的规矩。

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秦观月不解,但碍于城阳王的身份,她不得不与他多应付上几句。

“王爷言重了,我与王爷——”秦观月又觉失言,她不该将二人比肩而谈,无端生出这些念想。

罢了。

“王爷今日冒雨前来所谓何事?”

“前些日子我奉陛下之命,于宫外金铺为公主们采买一些时兴的花样玩意。正巧路过城北的巧心斋,便买了一盒——”陆起戎掂了掂手中的盒子。

秦观月这才发现,陆起戎的衣服湿了大半,可怀中的那盒子却一点儿雨水也没沾上。

秦观月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往日在秦国公府,她曾听府中的下人们提起过,城北巧心斋的点心乃是燕都一绝,只可惜价比黄金,让她不可攀想。

“我知晓娘娘自进宫以来,便不得见双亲。也是宫中有规矩,除非娘娘怀有身孕,母家人才可进宫探望。我便带些宫外的糕点,聊作慰藉。”

看秦观月眼中似淌过悲色,城阳王惊觉此言不当,恐怕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补充道:“或是近些日子秦国公琐事缠身,抽不出空。我若得空见了秦国公,必代娘娘一句安。”

秦观月心中不禁泛起丝酸楚,一是想起了尚不知是否安好的娘亲,二是为城阳王如此待她。

可城阳王哪里知道,她并不是什么秦国公府的贵小姐,而是一个假明月呢?

秦观月垂下眸,长睫微微颤动,似如蝴蝶振翅:“王爷,近些日子听说陛下正为王爷议婚,已选了几个上佳的世家小姐。王爷不该再将心思费在这些地方了。”

虽然城阳王待她不薄,秦观月心中也有些动容。可眼下城阳王毕竟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她弃不了顾珩,也无心与城阳王再多纠缠。

听到这句话,陆起戎的眼色黯淡了下来:“你觉得这些是白费心思吗?”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合体统。目光落在栏下的落雨芭蕉上,不禁喟叹。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

“小窗闲对芭蕉展。”秦观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这下一句。

陆起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噢?你也读诗?”

秦观月讪讪地垂下眸:“不过是在闺中浅读过几句罢了,不敢同王爷一辩。”

其实她不过是在秦国府为姬时,曾听秦小姐念过几句,便一一学了下来,反复诵读,才有了今日从容的回复。

溽热的时节,秦观月看见陆起戎脖颈处也蒙上一层细汗,他的眼中流露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

她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便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王爷,雨路难行,还是早回吧。”

陆起戎的眸子只在一瞬暗了下来:“罢了。我便不叨扰娘娘了。”

他将点心搁在廊中长凳上,作揖后快步离开,临快出廊的时候又回个头:“那夜的耳坠,很衬你。”

陆起戎想让秦观月知道,他那天晚上看见了。

秦观月分明戴上了他送的耳坠,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她还是这样一幅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记得第一次在大殿上看见她跳舞的时候,她如小鹿般怯懦,却又像秋草般韧劲,令他眼前一亮。

陆起戎发出一声低叹,转身就要走,却被秦观月的一声“王爷”叫住了。

“王爷。”

秦观月将那句“我不值得”咽了下去,改为一句“王爷慢行。”

——

秦观月回到毓秀宫中,将点心分给了下人。

墨隐这时从殿外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在秦观月耳旁低语了几句。

“什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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