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衣觉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重活一回的。他在元钦怀里死去,也在元钦怀里重生。中间是漫长而混沌的岁月。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出现过一个老妪的声音:“你这小孩,怎么还不去投胎?”
蒲衣觉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迈不动脚步,离不开脚下方寸之地。
老妪摇摇头:“可怜了,又来一个牵挂生魂不能投胎的苦命儿。”蒲衣觉“喔”了一声,神思并不如何清明,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过了不知道多久,老妪又说了一句:“小孩,我助你侧身站一站罢。你们几个站在这桥上,要投胎的小孩们过不去了。”然后帮他挪了下位置,便再也没有出过声音。
蒲衣觉混混沌沌站过了不知多长的岁月,中间只问了两次:“元钦在吗?”皆无人回答。他慢慢便知道,原来自己是在等皇后。
他对于皇后元钦实则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要说非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时候,就是自己六岁时曾在元家,与元钦遇到过一次。那时先帝于病榻上薨逝不足一年,他是秦国的傀儡幼主。元壅拿他当小猫小狗养,提溜他去府上调笑取乐。
那日元钦也遭逢劫难,被盛怒的毕氏揪来和元壅对峙。末了还丢给他一杆□□,要他和自己比武。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人活着。
蒲衣觉虽然落魄,但到底是天子,而且是暂时不能被取代——蒲衣眠刚刚出生,照年岁来说是更合适的傀儡人选。但他母妃早早为他谋划,没出月子就把孩子过继给了宗亲。富贵,自由,都给了这婴儿,蒲衣觉有的只是苟延残喘。
蒲衣觉很清楚,自己虽然要受这斗兽之辱。这个私生女却是更惨的结局,她今日必死。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是受辱还是受死,不过是权贵的一念之间。
天大地大,无一人能将他们庇护在羽翼之下。所有的抵抗在元壅面前,都如同蛛丝一般轻易被挥开。
他能轻易看到元钦眼中即将滚落的泪,他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又看看她身后的元壅。心中的恨意与不甘畏惧交织。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许它没有尽头。
下一刻,那小姑娘却做出了惊人之举。明明怕得要死,却敢于直面元壅,向强敌挥出手中□□。
一片混乱中,元钦被释放了。被元家下人领走之前,元钦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一双大眼依旧泪汪汪的写满了恐惧,但那眼泪却始终没有掉落。那回眸一望深深地刻在了蒲衣觉的脑海中,叫他反复回味。于无边际的强压中生出澎湃勇气:没有谁是不可战胜,没有阴霾是不能走出。
孱弱如五岁孤女,尚能绝境一击。他筹谋盘算,总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十七岁时元壅将自己的女儿嫁进宫时,他便打探过了。不是府上受宠的嫡女,而是外边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私生女替嫁过来的。蒲衣觉当时就想,元壅拿来当替死鬼的,是否就是那一个孤女。
后来一看,果然是她。
于是大婚之夜便留了她一命,将她放在皇后的位置上做个挡箭牌。一挡近十年,也没有多去看。想的是将来伐齐成功,便回来在这后宫中找一两女子生育子嗣。若是元钦合心意,选她也未必不行。
未曾想国破家亡,他与元钦双双赴死。到死也没来得及唤一声名字,育一二子嗣。
死亡之后边际的等待中,再听到声音便是元钦的。他仿佛能感受到胸前压着的重量,听到皇后一声声地唤他郎君,祈求他醒来。声声呼唤中,如同死物一般的四肢百骸就此复苏,寂静到停滞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元钦。
楚楚可怜,泪眼朦胧地扑在他胸膛上哭泣。如所有将夫君放在心尖上的娇女子。
蒲衣觉一把就搂住了自己的皇后,就此不放了。
邵怀瞪了元钦一眼,唤太医来看诊。
于是乎太医们来把脉,内侍们上前来喂汤药。蒲衣觉喝完药挥退太医和一众朝臣亲贵,只虚虚点了点徐云起和谢存道。窗外夜色沉静,屋内通明的灯火在皇帝眼中映出两朵蒙昧的光。皇帝深深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然后低头看怀里的人,恍若隔世。
他自醒来就没有放手,元钦羞惭至极又不敢违逆,死蛤.蟆一样窝在蒲衣觉怀里,脸埋进了男人胸口。待到床前只剩下内侍宫女们了,蒲衣觉连带他们也一起赶了出去。弯腰替元钦脱了鞋子,单手在他膝盖下一捞,就把他带到了自己膝盖上。
元钦:!!!!!!!!!!!!!!!!!!!
假皇后当场给皇帝表演了一个屁滚尿流,烫到一样从男人膝盖上蹦起来,骨碌碌从床沿滚下,啪叽摔在了地上。
蒲衣觉倾身去看自己的皇后。轻薄的床幔随风飘动,仿若将他二人的世界劈做两半。一个在上,额头纱布还有隐约的血痕,恰似地狱恶鬼重回世间;一个在下,面容俏丽处事混沌,如同飘荡于世间的富贵闲花。
蒲衣觉伸手去拉他,语间是惯有的命令语气:“躲什么,上床来。”
元钦不知道狗皇帝是抽了什么疯,人前演一演也就算了,人后做什么鬼把戏?莫不是摔清醒了又怀疑上自己和徐将军有私,要趁着周遭无人一把拧断自己的脖子?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