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上登基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里,从未大肆选秀封妃,现如今宫里的几位娘娘,都是他从前王府里的妾室。

他在皇帝的位置上,只册封了郑家的女儿为皇贵妃。

其实最开始,皇帝是想直接立后的。

登基之前,他是最受器重的亲王,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几个妾室是先太后给的,养在王府里,至于王妃,也是由先太后操劳,在朝中挑选合适的人家,严格考校家世和品行,才能定下。

先皇驾崩得突然。

皇上在还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匆忙登基,国孝期间,禁宴乐婚嫁,皇上当时尚未大婚,但是太后已经相中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口风递下去,相当于定下了,就等出了国丧,便操办婚事。

那时的皇上于男女之情这方面很是迟钝,他性情也懒散,觉得一男一女无非就那么回事,加之先太后从小便在他耳边念叨,娶妻一定要娶贤,他贪图轻省,乐得撒手不管,全副信任地交由太后操办,心想,随便娶谁吧,不丑就行。

皇上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一时糊涂,竟成了他的一生之憾。

国丧第三年,他在宫里闲不住,微服往西北边境走了一遭,在那漠北狂沙中,邂逅了郑千业大将军的千金——郑云钩。

他终于知道,一男一女之间并不是简单的那么回事。

但是迟了。

礼部尚书家的女儿何其无辜,等了他三年,错过了最好的议亲年纪,他可以胡闹,他是皇帝,他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得偿所愿,就能毁一个姑娘的名节。

可正因为他是皇帝,他做不到。

但他这此生,也绝不肯再立其他女子为皇后。

宫里鸡飞狗跳了一阵子,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礼部尚书家的女儿称病修养,帝后大婚体面取消。

皇帝迎郑云钩入宫,条件是暂不能封后。

郑皇贵妃是他在向天下宣告她的独一无二。

他原本的打算是,耐心再等几年,等郑云钩诞下皇子,再顺理成章册封皇后,到时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惜,世事无常,郑云钩终是没能熬过生产的鬼门关。

贤妃伺候皇帝用过午膳,奉上茶点,温声劝道:“陛下累了,就在臣妾这歇息吧。”

皇帝确实累,头也疼,闭着眼哼了一声。

贤妃葱白的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穴位。

皇帝安静了许久,久到贤妃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忽然冷不丁开口:“小南阁的事到此为止吧,朕不想再追究了。”

提及小南阁,贤妃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回道:“陛下终究仁慈。”

皇上又想起了久远前的事情,心情不顺畅,颇多烦闷:“梅娘自缢后,朕曾一度反省自己,是不是朕的冷落令她觉得无法忍受,才做下那样的惊世骇俗的事情……”

秉承着陛下是天、陛下最大、陛下永远不会有错的原则,贤妃宽慰道:“陛下无须反省自己,是梅娘自己糊涂。我们姐妹几个,当初都不是富庶人家的孩子,跟了陛下,不仅免了我们的颠沛操劳,还惠及了家中父母兄弟……哪有什么无法忍受的,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皇帝简短地点评:“阿谀。”

贤妃察言观色,判断他情绪可能好些了,也不再那么拘谨,笑道:“冤枉,臣妾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又不说话了,他睁开眼,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贤妃是个聪明人,不愿意主动去撞皇帝的霉头,便想捡着些开心的事儿说,眼下恰好正有一宗。

“再过几天,是老三的生辰,灯会还是照着往年的规制办,仍将赏钱藏在花灯里分给孩子们,一来让百姓们都跟着讨个彩,二来也是给小人儿积些福分,陛下觉得可好?”

皇帝神色稍霁,说好。

贤妃又道:“去岁春节的时候,三殿下得了一幅画,爱不释手,上头画得是咱们皇家围猎时的盛景,臣妾命人照着画刻制了俑人,正好快完工了,当做三殿下的生辰贺礼。”

这事儿不是秘密,皇帝早就知道。

贤妃安排的禁军帮忙办,禁军是皇帝最亲密的心腹。

皇帝没有阻止,就是默许。

贤妃心里有数,这事儿她也办对了。

可是贤妃忽略了一点。

腊月初一生辰的不止李弗逑一个人。

提起这一个,心思稍微歪一歪,自然就会想到另一个。

皇上此刻的心思就歪过去了,只听他缓缓道:“十年前,宫里同时出生了两个孩子……”

贤妃一听这话头,呼吸一窒,又绕回去了。

——“云钩的早产,是朕没料到的,阴差阳错,让两个孩子生在了同一天……其实,那一天,朕最先见到的孩子,是从梅娘屋里抱出来的,那么小,想来也是,他亲娘怀他的时候,成天提心吊胆,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也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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