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决定装晕,只是个缓兵之计,为自己争取一点圆谎的时间。

高悦行闭着眼睛,被傅芸抱到床榻上,用热水擦了身子,塞进蚕丝被里,轻柔地包裹着,怀里还抱着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浑身的倦意涌上来,很快就觉得头脑昏胀,意识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高悦行并不舒服,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但是又止不住的怕冷,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像挣扎在冰火两重天里。

她知道自己又病了。

身侧渐渐有很多人来往的声音,尽管她睁不开眼睛,却能模糊地听见周围的动静。

宫中太医来请脉了。

药香很浓,撬开她的嘴往下灌。

傅芸端了冷水给她擦身降温。

高悦行心里漫无边际地想:“我生病尚且有这么多人围着照顾,他若是病了,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小南阁里,不知该有多难熬……”

她心里有挂念,说什么也要挣扎着醒来。

终于从梦中惊醒,天光已经暗了下去。

傅芸趴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黛蓝的鹅绒帐逶迤把她们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

高悦行轻轻呼了口气。

傅芸几乎是一听动静就醒了,道:“高小姐,醒了?”

高悦行听她嗓音嘶哑的厉害,微微动容:“你也病了。”

夜深露重,任何人在冰凉的地砖上呆一晚都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傅芸用纱巾覆住了口鼻,嗓音更显得闷了:“奴染了风寒,别过到您身上。”

高悦行笑着伸手去扯:“咱俩谁也不比谁好过,快别瞎讲究了。”

傅芸侧头一躲,有些无奈道:“还有精力胡闹,可见是大好了,饿不饿,外面给你温着燕窝呢。”

高悦行不觉得饿,人在病中,便顾不上口腹之欲了,可傅芸压根没打算和她商量,折身出去把燕窝趁热端了进来。

一掀盅,浓郁的奶香顷刻冲散了清苦的药味。

“金丝燕小火浸炖软烂,再浇上当日新鲜的牛乳,隔水温着,补而不腻,吃吧,吃了病就好了。”傅芸一边哄着,一边把白瓷小勺喂到了她的唇边。

高悦行抿了一口,只觉味道香浓,不似凡品,便问:“这是哪位贵人赏的?”

傅芸答道:“是太妃。”

高悦行捞到自己的外衫就要下床,说:“让太妃担心了,我应该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去。”

傅芸伸手一拦:“哎,明日吧,快别折腾了,太妃娘娘歇得早,你此刻去了也见不到。”

高悦行趴在窗前一瞧,果然惠太妃屋里烛光微弱,一点热闹的声息都没有。她的目光又移向近处的东侧殿,三皇子的门窗紧闭,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高悦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问:“三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芸似有所忌惮地压低了声音:“大约今日辰时,奴听见对面回来的动静……”顿了顿,她又道:“巳时圣上派身边的人来敦促三殿下读书,同寻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昨夜李弗逑禁足期间偷溜出去的事并没有传到皇帝耳朵里。

高悦行喃喃道:“我果然来对了……”

她声音太小,傅芸没听清,追问了一句:“高小姐,您说什么?”

高悦行摇了摇头,不再重复,她轻手轻脚合上窗,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傅芸姐姐,帮我个忙,把圣上给我的白狐狸毛找出来,我要拿出去做件袄。”

傅芸对那张白狐狸毛有印象,遵从高悦行的吩咐,从柜子里取出来,比量了一下,笑道:“圣上赐的这张狐狸毛真难得,不仅毛色正,还很完整,裁了有点可惜,不裁又怕做出来不合身。”

高悦行笑眯眯的:“没关系,大点做,我总是要长个子的。”

傅芸抚摸着狐狸毛:“让我来做吧,这些小来小去的活儿不值当往尚衣局里送,她们那些人啊,习惯推三阻四不说,而且一层层盘剥下来,银钱就要狠狠敲一笔。”

高悦行:“多谢了。”她静下来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到时候把腰身放宽松些,那样暖和。”

傅芸应了一声是,小心地把狐狸毛包好收走。

高悦行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恢复了点精神,躺在床上,一时倒也睡不着了。

她催着傅芸早点休息。

傅芸本身病着,昨夜就没休息好,今日又忙着照顾高悦行,身心都累极了,骤然松了警惕,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沉。

高悦行穿过外间,很小心没有发出声响惊动傅芸。

她走到院中,径直往李弗襄的东侧殿去,不敲门,不叫人通传,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

东侧殿里灯熄了一半,昏沉沉的,里头的陈设本就阴森,夜里看更显得瘆人。黑檀木的椅子正对着门口,更漏声滴滴答答,李弗逑半夜不睡觉,正坐在上面,闻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高悦行。

高悦行散着发,身上只简单披了一件青碧交领,她背对着庭院里的流光月华,面朝屋里昏黑的光线,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那一刻,李弗逑觉得自己无比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压迫感。

高悦行与他无声地对峙了片刻,然后单手一提裙摆,迈进了门槛。

李弗逑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轱辘作响滚向了门口,正往高悦行脚下撞去。

高悦行拿脚一踩,阻止了它继续满地乱滚。

低头仔细一端详,竟然是一条马鞭,足有成年人三根手指那么粗,上面沾满了黏腻的血,在青砖上留有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李弗逑咬着后槽牙道,一字一句嚼着她的名字:“高、悦、行——你根本就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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