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爹爹才是当真糊涂!”

尽管父亲看上去已经怒不可遏,但凤钗却分毫不怵,依然梗着脖子说道:“淮南王为人正直纯善,在封地也颇受景仰,不忍见天下百姓居于水深火热之中,遂有心为生民立命,推翻暴君,还天下一个太平安稳,这怎能称之为大逆不道?应当是替天行道才对!”

“替天……替天行道?!”凤长明被她气得一个倒仰,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满口胡言、不忠不孝,竟将反贼奉为正统!凤钗,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女儿正是因为通读经史子集,方知何为对错。”凤钗深吸一口气,淡淡回答道,“淮南王爱民如子,知人善任,乃是天命所归的明主。还请爹爹三思而后行,趁早弃暗投明罢!”

“你!你这个孽障!还不住口!”

凤长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得胸口发疼,呼哧呼哧喘着气,恨声骂道:“我凤长明没你这个目无王法的女儿!”

凤钗闭了闭眼睛,并不意外于父亲的顽固不化,只得强自压下心中浓浓的失望与难过,竭力维持住表面上的镇定,冷静地重复道:“还请爹爹三思!”

“混账……混账……”凤长明胡须颤抖,狠狠拂开袍袖,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顿时噼里啪啦一通乱响。

“给我滚去祠堂好好反省!”

……

入夜。

凤氏祠堂当中空空荡荡,冷风不断从窗外灌进室内,烛火零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香案前年轻女子的面庞。

凤钗跪在又薄又轻的蒲团上,身量挺得笔直,一错不错地盯着供桌,视线在摆放整齐的牌位上挨个划过。

——这里供奉着凤氏的数代先祖,每一位都是在大梁国史上留下姓名的有功之臣。

“列祖列宗在上,请受凤钗一拜。”

凤钗躬下腰身,双掌交叠置于膝前,缓缓叩首到地,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稽首礼。

“当今天下,暴君当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她望向堂上一面面漆黑的牌位,目光哀戚,字字句句透出辛酸。

“从开国到现在,凤氏先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只求大梁能够成为一个民康物阜的太平盛世,保我朝百姓安居无忧……”

“可时至如今,自先皇驾崩之后,新帝残杀手足而继位,愈发暴戾恣睢,荒淫无度,凡事只顾自身享乐,视数万万百姓如草芥!”

凤钗咬咬牙,勉力忍下嗓音里透出的颤抖,轻声问道:“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忠勇之臣’,便理当一味愚忠到底,任由大梁朝逐渐江河日下、民生凋敝么?”

祠堂之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摇曳,拉长牌位的影子,仿佛是在无声地回应着她的问题。

凤丞相这次气得不轻,发誓要让女儿吃点苦头,因此特意命人把祠堂里的蒲团换成了数年之前的旧物,十足冷硬,还不比几张宣纸叠放起来的那般厚度。

凤钗直挺挺跪了许久,膝盖上传来鲜明的刺痛与阴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低咳嗽两声,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名打扮精致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臂弯里挂着件斗篷,脸上犹带泪痕,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凤钗身边。

“钗儿……”凤夫人弯下腰身,看着脸色苍白无比的女儿,只觉得心都快要碎了。她一边赶忙把斗篷给凤钗披上,一边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你怎么就这样倔?说跪就跪,同老爷认个错便会要了你的命不成?”

“娘……您不明白。”

渗入骨缝的寒意霎时被斗篷所抵御,就连膝盖都好像没有刚才那样生疼。凤钗垂着眼帘,弯唇浅笑了一瞬,握住凤夫人的手腕摇头道:“这次并不是我的错,而是爹错了。”

闻言,凤夫人不由得沉默片刻,避开凤钗坚定的目光,显然是已经知晓了父女二人先前争吵的内容。

“钗儿啊……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论断的?”

良久之后,凤夫人轻轻苦笑一声,抬手抚着凤钗的头发,满脸尽是沧桑苦涩。

“凤氏世代忠良,祖上出过无数文臣武将,家训即为忠君报国,以血肉镇守大梁江山,你父亲又怎么肯与淮南王为伍谋反呢?”

图谋造反,乃是大逆不道之事。

凤长明两朝为官,浑身忠骨,尽管对皇帝的昏聩心知肚明,却也无法轻易舍弃凤氏百代积攒的声名,违背列祖列宗“忠君报国”的遗命。

祠堂中的香火味越发浓郁,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无奈与规劝,可凤钗却攥紧了拳头,抬头跟她对视半晌,眼中好似燃烧着熊熊火焰,一字一顿地反驳道:

“不,您说的不对。”

“君王暴虐无道,天下民怨沸腾,这绝不是凤氏该守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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