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无比。

水漾的月光顺着屋檐的窗户流进来,无声无息地在地上淌出水银光泽。殿外,拎着刀戟的魔将,目光锐利地巡视着四周。

更远的地方响起悠扬的洪钟声,这是魔域特有的报时制度,每隔一个时辰,金钟就会被敲响,声音鸿蒙浩荡,响彻千里。

这里是幽都,魔域的主城。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案上搁着金樽杯里,淡绿色的绿蚁酒散发出醉人的香醇。窗下的泥土因为才下过雨,湿润得仿佛蒸好的发糕。绣着金丝的幔帐被风吹起,连风的味道都带有魔域特有的灵力气息,难以想象,幻境竟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璃沫看向墨迟,少年眼瞳墨沉沉的,猜不出在想什么。即便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们还是没有离开幻境。

天空中,一双怂拉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他们,那是堕灵的眼睛。

璃沫小声道:“墨迟,堕灵在看着我们。”

墨迟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撒满星辰,宛如闪闪发光的琉璃,在暗夜中跃动。

幻境未破,他看不到堕灵,也听不到滴漏计时的声音。

堕灵在他身上织成的幻境塌了一半,剩下一半是他在这里度过的八年,极具矛盾的割裂感,让他分不清真假。

“沫沫,你相信世上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时间流动得非常慢,现实中的一刻,在它这里却是好几年。”

璃沫看着眼露迷茫的少年,想了想道:“有的,天界跟人间就不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此外,我还知道上古有种幻术叫黄粱之术,只要一个晚上,便可让人在梦中过完一生。”

“墨迟,你真的在这里待了八年吗?”她跟墨迟同时进来的,感觉就过了半刻钟。

“我也不知,”墨迟垂眸,看着苍白瘦削的手指,脱离了一半幻境,他可以更清醒地审视这八年的经历。

“有的时候像是亲历,但更多的时候就像被安排好的,我不能选择要做的事,也不能选择想说的话。但是这些事和这些话,却又都是我能做出来的。若不是知道这里只有你我和王青桉,真要以为还有人被拉进来。”

“咦,是这样吗?”璃沫微微一怔,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幻境这段经历倒挺符合墨迟原本的人生。另一个时空,他确实在魔域一步步登上权利的高峰。她甚至怀疑会不会因为她的到来,使得墨迟暂时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重叠?

想到这里她有点担心,凑近看着对方的脸,“墨迟,你有没有想入魔的感觉?”

墨迟本来正在沉思幻境的事,听到她的话顿时无语,“你怎么又问这个?”

璃沫小小声道:“我就担心这个嘛。”之前看到成年墨迟,她简直吓死了,以为对方也穿越过来了。那个把天地搅出血雨腥风的家伙,她可永远不想见到他。

墨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被锁在幻境连命都快丢了,她却一点不着急,只担心他有没有入魔。修仙界真该给她颁一个牌匾,正道之光,用生命渡人。

“你就不怕出不去吗?”

“怕的。”璃沫老实承认。谁不怕死呢?她若不怕死,就不会跨越时空来感化他了。但她又莫名地相信墨迟,那个能让三界惊惧的人,怎么可能会葬身在这里?

“跟你在一起不怕。”

少女裹在披风里,神情认真,两只兔耳朵直溜溜地竖着,可爱极了。

墨迟一贯带着嘲意的眸子柔和下来,伸手揉了一把兔耳朵,“行吧,本来我也没什么信心,冲着这句,拼死也要把你带出去。”

璃沫蹙眉,觉得话尾实在不吉利,忙补了句,“墨迟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很久,长命百岁。”

墨迟很轻地勾了勾唇,“百岁哪够啊......”他要努力修成神仙长生不死,这样才可以跟她看遍世间山水,永远陪在她身边。

*

因着两人都不知为何清醒了却还走不出幻境,只得四处转悠试图找出原因。

璃沫跟着墨迟,一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魔兵。这些身材高大带着鬼面的魔人,在战场上凶神恶煞叱咤一方,面对墨迟全都畏惧地避到一旁,连眼都不敢抬。

璃沫心里感叹,未来的墨迟就是这个样子吧,神魔不惧,立于权力之巅,天下万物都瑟瑟发抖俯首于他脚下。这样的人生哪怕入魔后永生不得轮回,怕是没几个人舍得拒绝。

“墨迟,”她忍不住问,“如果让你得到幻境里这样的境遇,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入魔?”

墨迟想都没想就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修仙也可以获得无上的力量。”墨迟顿了顿又道,“沫沫,你是一定要走修仙这条路吧?”

璃沫点头,“当然,修仙才是正道。”

少年微微仰着脸,黑眸映着天边温柔的月光,“你修仙,那么我就跟着修仙,这再无更改的。沫沫,你不要总担心我要入魔。虽然说爹娘中有一个是魔修,他们的孩子会比常人容易堕入魔道。但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不会做入魔,我会很努力的。”

夜露寒重,墨迟伸手将帽兜给她戴上。他性情凉薄,别人的生死冷热与他一概无关。这个小小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竟然还有关心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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