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你不去刘府,朕就找不到账本?”谢思见他还在狡辩,强词夺理起来。
叶竹霖知道此时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谢思的话服软,但他却很是不服气,自己以身犯险只为帮谢思的忙,在阴森潮湿的地牢里夜不能寐,凭什么最后自己还要向谢思道歉?
倔劲儿一上来,叶竹霖也不说话了,他低着头,轻咬嘴唇,黝黑的眼珠却微微上抬,直直盯着谢思,眼神中带着几分激愤。
没想到一向柔顺的人在这件事上竟如此桀骜不驯,谢思被气昏了头,口无遮掩道:“你一个男宠能成什么大事!别忘了你是谁的人,皇宫里可容不得失贞之人!”
叶竹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谢思在说什么后,眼眶微红,但又把悲愤强行压下,眼睫低垂,道:“原来陛下是这般看竹的,是竹逾越了。”
声音平静得可怕。
其实这些话出口的瞬间,谢思就有些后悔了,但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开口道歉,他求救般地看向顾文卿,却见顾文卿眉头紧蹙,目光锁在叶竹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竹霖倏然站起身,朝谢思恭敬行了一礼:“竹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与陛下同乘车辇。”
说罢,他也不等谢思回话,转身便推开车门翻了出去,与驾驶马车的亲兵并坐。
那亲兵方才隐约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但这马车材质特殊,隔音效果极好,他听得并不真切,又知里面的人身份贵重,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挪了挪位置让叶竹霖能够坐得舒服些。
“多谢。”叶竹霖低声道谢,双眼紧闭斜倚在扶手上,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晃了晃脑袋,索性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而里面的谢思目光随着叶竹霖的离去,最后停留在了紧闭的马车门上。
过了许久,他才收回视线,抿着唇望向顾文卿,思索半晌,问道:“文卿,朕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顾文卿放下手中微凉的茶盏,回道:“陛下,叶竹霖此番有功,您却如何生气,其中缘由,想必您自己也清楚。”
这番话谢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觉得叶竹霖不应跟刘成济去刘府,却从未更深一步想过,自己为何这般不愿。
或者说,在这件事情上,他抗拒着探清自己的内心。
“成大事者,不应拘于儿女情长。”顾文卿眸中的情愫深不见底,嘴角微微勾起,“这道理,陛下应该比我更懂。”
随后,他苍白的指尖捻起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动,那半盏凉茶便被尽数倾倒于茶几之上,顺着桌上精致的纹路汇聚成涓涓细流,最后滴落华美的地毯上,只留下一小滩水渍,想来假以时日,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思一愣,嘴唇嗫嚅,半晌之后,他似乎才终于组织好语言:“朕早已心系于他人,叶竹霖有什么资格称作朕的……儿女情长。”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要掩饰什么,加了一句:“朕只是把他看成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他停顿下来,却见顾文卿只是轻轻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犹如幽潭,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文卿。”谢思叫了一声,好似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个名字便可以将他从泥潭中救出。
“嗯?”顾文卿重新倒了杯茶。
“你明明知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
谢思抓着自己心口的衣物,情绪有些激动,但顾文卿却重重放下茶壶,冷眼看向他:“陛下,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品了口茶,这茶叶大抵是保存方法不当,有些受潮,且水温太烫,淌入唇舌间只觉发涩。
“谢思,我根本就不记得你所说的若水寺初见,更不知道那玉玦是谁给我的。你仅凭半块玉玦便认定当年之人是我,是否太过武断?”
顾文卿的声线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张薄唇吐出的话语却在谢思心上划上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长渊的国师终身守护屯蒙神木,不可与尘世有任何牵挂。在顾文卿踏入玄机阁的那天,他便已经服下忘尘丹,彻底忘却前尘往事,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家人几何,从此以后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你我之间,命定无缘。”
就在顾文卿落下最后一个字之时,那茶盏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从中裂开,茶水荡漾,四散开来,带着细碎的瓷片直直射向谢思的侧脸。
但谢思已被那八个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根本没有心思来躲开那碎瓷片。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顾文卿伸出手,挡在了谢思面前。
在对上谢思诧异的目光后,顾文卿淡然一笑:“陛下,无事吧?”
谢思慢慢挪开视线,转而投到了顾文卿鲜血直流的手心,“你……”
顾文卿却只是收回手,拿出匕首挑出里面的瓷片,连药粉也不撒,又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道:“泄了天机的后果,本就该我承担。”
似乎话中有话,但谢思却听不明白,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他还是问出了萦绕在自己心中许多年的问题:“顾文卿,你有心吗?”
“陛下在说什么?”顾文卿擦拭干净匕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轻勾,“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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