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她的亲家公亲家母脸色愈来愈难看,目光冷漠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悚,以至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讪讪闭嘴,不敢再说。
北奶奶缓了缓脸色,看了眼旁边同样面色难看强撑着笑容的儿媳,心底叹息一声,沉声道:“亲家母,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玺儿是我的孙女,欣雅生她也的确受了罪,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她也是你的外孙女,那些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被她教训一通,袁母表面上堆起笑容应了,背过身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当着女儿的面更是毫不遮掩地鄙薄:“也就他们把那要死不活的丫头片子当个宝,眼皮子浅的,男孩儿才是传宗接代继承家业的……”
听着她半点不顾及自己的不停絮叨,袁欣雅捏紧了手指,闭上眼狼狈地听着。
她无力反驳,因为她即便知道这样是错的,可……她也是这样想的。
从小父母就对她耳提面令,说她是个赔钱货女娃,说她要一辈子照顾弟弟,不然以后死了都没人管,说弟弟才是她的顶梁柱,只有弟弟才会真心对她好。
后来她阴差阳错用尽手段才嫁进北家,虽然不苟同北家盼望女孩儿的心态,却也在第二胎怀上时期盼过乖乖软软的女儿。
但……即便是怀着女儿时没有受半分苦楚,即便是怀上了女儿她体内的各种隐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皮肤状态也越来越年轻,她也依然对这个孩子喜欢亲近不起来。
因为生产前夕做的那个梦。
也因为三年里她刻意的疏远和恐惧。
“玺儿喜不喜欢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北栎等女儿喝完药后才轻声问她。
北玺坐在床边,闻言没有思索就毫不犹豫地摇头。
北栎有些愕然:“为什么?”
他以为她至少需要想一下的。
在爸爸的询问中,北玺托着脸,腮帮微鼓:“因为他们也不喜欢我呀,外公不喜欢我,所以不跟我讲话;外婆不喜欢我,所以偷偷瞪我;舅舅也不喜欢我,他还朝我翻白眼。”
听到女儿条理清晰的叙述,北栎的心绪逐渐下沉。
原来在他不知道看不到的时候,女儿竟然已经接受到那家人毫不掩饰的恶意了吗?
那还是她血缘上的亲人,并不差爷爷奶奶几分的外公外婆。
想到此,北栎怜惜地抱住女儿,抬手摸摸她的头,心底无声地喟叹。
他并没有要求所有人都给怀里的女儿平等真挚的爱,但……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都捧到女儿面前,恨不得每天都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爱和美好。
他在拼尽全力给她最好的,只为了让女儿在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能够对这个世界多一些眷念和不舍,多一些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求生欲。
可妻子娘家人的态度,让北栎第一次认识到自身的无力。
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对女儿好,他也不能扭转岳父岳母重男轻女区别对待的思想和行为。
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和家里人一起对怀里的女儿更好,那些所有深浅不一的区别对待,他都想要用自己更多的爱去填平装满。
但现实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冷漠。
在他拉过妻子和她讨论是不是要让岳父岳母以后在孩子面前多收敛的时候,妻子却反常地抗拒这个话题。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玺儿少和他们接触就是了。”袁欣雅嘴里始终是这句话。
“正因为你小时候被区别对待,所以我们才更要杜绝这种事发生在女儿身上不是吗?”北栎试图扭转她的看法,沉声道:“我知道你不亲近女儿,但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她和煜儿都是我们的孩子……”
话没说完就被袁欣雅打断,她的语气甚至有点偏激:“如果早知道是她,我宁愿流掉!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可她不是我们的女儿!!”
北栎沉默地注视着她,许久,才对她说:“那只是一个梦,而玺儿是真实存在的,我亲眼看到她小小的被从产室抱出来,我怕她没了,不眠不休守了她大半个月,我亲口教她喊爸爸妈妈,我每天都陪着她长大……欣雅,我理解你的抗拒,但我不希望你仇视她。”
“我做的还不够好吗?”袁欣雅崩溃反问:“我在她和爸妈面前做的还不够好吗?我已经很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她了,可她哪一点像个孩子?我的女儿不是她这样的!!”
争执的两人不知道,他们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即使隔着几面墙,北玺也能够凭借过于敏锐的五感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那句再三被提起的“她不是我的女儿。”
房间里,北玺半靠在床头,指尖上测试心率的仪器被她解开,她沉默地听着夫妻二人的争吵,沉默地抬手抚过闷痛不断的心口,脸色逐渐苍白。
她不是不知道妈妈对自己的抗拒,可是……一开始在她腹里孕育的,本就是自己啊。
没有别的女儿,没有别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北玺缓缓捏紧被子,心口的疼痛让她说话呼吸都揪着疼,她却仍旧轻声恍然道:“原来被母体厌弃,就算是没有心,也会感到心痛啊……”
她的语气有点恍惚,更多的却还是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又或者疼的不是自己。
小妖轻轻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心疼道:“陛下,很抱歉,我匆忙间只为您选择了这样一个母体。”
小妖陪着自家陛下听完了两人所有的对话,在生气的同时,更多的是愧疚和愤怒。
“早知道我就不将自己仅剩的灵力分给这个人族了,她能够作为孕育陛下的母体,本身就该深感荣——”
“小妖。”北玺轻声打断了它的这句话。
“……”小妖不想惹陛下生气,只能闷闷地噤声。
但它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孕育陛下的母体,会不喜欢陛下呢?
明明人族的母亲都很爱她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幼儿,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就变了?
它甚至怀疑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在故意针对陛下,但它找不到证据。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北玺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线,半垂着眼用意念和药灵平静对话:“你帮我了结了同这个人族的因果,所以她喜欢或不喜欢,和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如今就很好,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少了一份牵扯。”
“……是。”
药灵和启天亿万万生灵一样,从来不会对陛下产生任何质疑。
神明从不奢求蝼蚁的爱,如果被爱,就温柔接受,若是不爱,也不过是众生平等。
北玺睡了一觉起来,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床边,目光复杂。
北玺装作没有察觉,北栎也在女儿醒来后很快收敛情绪。
谁都没有提姓袁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安静地绕开他们,从走廊另一头下楼,然后一路去了书房。
一大一小坐在一起,捧着本书看得起劲儿。
北玺身为神灵,生而知之,出生便懂万族的语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也都会化作不同的言语被不同的生灵所理解。
只是被人迁就照顾的感觉很好,正如现在她和爸爸一起看的这本儿童故事绘本。
北家的书房很大,说是书房,其实面积和藏书量,完全可以用藏书阁来称呼了。
书房是单独坐落在花园旁边的,三面都是落地窗,和头顶无数盏灯一起保证了书房的明亮度,也有一面不是那么亮,被一面书架给稍微隔出了一个不算大的空间,是特意给北煜和北玺看书看累了用来休息的地方。
北玺和爸爸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身后被做成了书架样式的门就被轻轻推开。
“是陛下您的哥哥来了。”
不用回头,北玺就从小妖这里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北玺还是跟着爸爸一起扭头看过去。
但平时温和低调的哥哥,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北玺觉得,要是哥哥身后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是蔫哒哒地垂下来的,以往温和的神色也有些沉凝,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对劲。
似乎是没想到书房会有人,北煜看到沙发上一大一小并且带着同款探究表情的爸爸和妹妹时,难看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停在那儿呆呆的和他们对视。
“哥哥过来~”北玺对傻住的哥哥招手。
北煜看着妹妹的笑脸,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更加纠结了。
少年在不远处皱巴着脸,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甚至有点不敢看向她。
眼看哥哥犹犹豫豫甚至都快要转身落荒而逃了,北玺难得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北栎也奇怪儿子为什么这样一副浑身上下都像是写满了做错事的心虚模样。
于是在北煜下定决心正准备找个借口立刻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爹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北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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