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虽闭眼躺着,神智却是清醒的。

听着外头二人的谈话,便知公孙羊已顺利返回暮云关,并按照他的要求,让范周做了具体部署。

范周心细谨慎,办事妥帖,也有足够丰富的随机应变力和反侦察经验,他倒不用担心露馅的问题。

最令他介意的,反而是陈麒这个不确定因素。

此人城府太深,太过深藏不露,江蕴拿不准,他手里究竟握有多少底牌。

但以范周能力,当也不至于应付不了。

心头大石落地,困意再度绵绵袭来,江蕴便真睡了过去,昏沉间,似乎感觉有人掀开锦被,动作很温柔的为他擦拭身体。

他素爱洁净,最受不了汗水残留肌肤的黏腻感。

夏日里就算再困再累,也要沐浴清洁之后才上榻休息。

此时感觉到浸了热水的柔软巾帕擦过肌肤,一点点拭掉那些厌人的黏腻,顿觉舒服不少,便蜷了蜷身体,安心睡去。

再醒来已是次日正午。

马车业已穿过陈国,进入了姜国地界。由姜国一路向北,跨过黄河,便可抵达隋国。

江南五国,已经全部落入隋国之手。

如今五国都在忙着巴结隋国这个新的宗主国,卫国甚至愿意把世子送到隋都为质,侍奉隋国太子,姜国自然不肯落后。

姜国新任国主姜玉屏为表忠心,亲自率领国中重要文武官员在边境线上迎接隋衡大驾。他还特意在姜国边境著名的“十里长亭”设下丰盛宴席,宴请隋衡及隋军重要将领。

姜国占据黄河西南要塞,手中握着一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水军。姜玉屏这回过来,就是要亲手将这支水军当做大礼献给隋衡,以表达投诚的决心。

虽然隋衡馋这支水军很久,但这并不在之前谈好的合约中。

按照约定,隋国作为宗主国,有任意征调下属国军队的权利,但军队日常操练,仍可由下属国自己进行。虽然日后迟早是要收回的,隋衡并不想一开始把人逼得太紧。

隋衡笑吟吟问:“国主献上如此大礼,想要什么赏赐呢?”

姜玉屏忙道不敢。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面皮白皙,长相精明,衣着考究,指上戴着一只色泽莹润的翡翠扳指,是个精致而养尊处优的贵族。他道:“这支水军乃先祖父一手创建,祖父勇猛,能征善战,我等儿孙却没有那个能力,这虎狼之师,落在下臣手里也是浪费,倒不如交给真正能驾驭他们的明主手里,让他们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隋衡擎着酒盏,没应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姜玉屏目光一闪,以十分谦卑的姿态道:“若殿下还满意这份礼物,臣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望殿下能满足。”

“臣希望殿下将来入主江南后,能赏臣一个人。”

隋衡眼睛一眯:“何人?”

“江国太子,江蕴。”

虽然心里早有答案,可真的印证了,隋衡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江容与这个伪君子,以前为了宣扬自己的美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江国还没倒呢,便已被这么多人盯上。

“孤是无所谓的。”

隋衡转动了下酒盏,道:“只是很不巧,孤的军师也向孤讨了此人。这一个人也不能分成两半,二位倒让孤犯难了。”

陈麒立刻起身,正色道:“臣愿将人让予姜国主处置。”

陈麒自然不是白让的。两人已私下约定好,姜玉屏出黄金千两给陈麒,当做补偿。陈麒初到隋国,想真正立稳脚跟,需打通各类门路,结交各路关系,银钱是必不可缺的,两相权衡,便接受了姜玉屏的黄金。

他知道,以姜玉屏和江蕴之间的仇怨,对方下起手来,只会比他更狠。

这桩买卖,他不亏。

江蕴坐在马车里,看他们言笑晏晏,谈论自己的“身价”。

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再果决一些,将姜玉屏一脉全部清除掉,让此人钻了空子,窃取了国主之位。

他靠“德名”起家,“德名”于他,既是名望,又是束缚。

他必须按照律法办事。

而按照律法,犯事的是姜玉屏亲族,姜玉屏的确罪不至死。

姜国上一任国主是姜玉屏的同胞长兄姜玉明,姜玉明身子骨弱,子嗣单薄,生下的几个孩子都是未长到十岁便先后夭折。半年前,姜玉明的宠妃终于又诞下一个王子,姜玉明激动之下,当场就立了小王子为世子,可没想到,两个月后,小王子再度因病夭折。姜玉明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竟在小王子夭折的第二日,也突发疾病而死。

事发突然,等江蕴接到消息,派人赶赴姜都,姜玉屏已捧着遗诏登上王位。

遗诏上的确是姜玉明笔迹。

身为宗主国太子,他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废黜下属国的国主,只能令心腹谋士暗中查探此事。

谋士虽查出一些疑点,但姜玉明已死,许多事死无对证,再加上姜玉屏暗中和申妃结交,继位次日,便奔赴江都,面见江帝表忠心,此事便暂搁了下去。

继位以来,姜玉屏一直表现得恭敬顺从,对于宗主国国策的执行,甚至比其兄姜玉明还要透彻用心。

此次倒戈,虽快了些,但江蕴并不意外。

等隋衡吃完酒回来,就见前夜还乖顺体贴的小情人,握着书卷,冷着一张脸坐在窗下,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怎么好端端又闹脾气。

隋衡一脑门官司,不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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