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他人噤若寒蝉,挑起话头的那人就开口了,“不过,夫人是断不会同意的,大小姐没几年就及笄,若闹出这出,不好议姻缘的。”
谢沣从湖石假山里出来,盯着那几人:“适才的话若是在府上传开,我必唯你们是问。”
十几岁的小姑娘,没必要因为旁人碎嘴坏了名声,更何况,那个不可说的人是他生母。
他曾在祖母处见过母亲画像,鼻尖便有那么一颗小痣。
那几个婆子见谢沣出来,头磕得山响。
谢家老太爷贵为帝师,谢三郎虽不是府上主子,却也不是她们开罪得起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林勰用心捋了捋亲戚关系,谢沣的后娘是寻月棠的姨母,“你与寻月棠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
“算是吧。”谢沣无奈。
要真论起来,无论是他谢沣还是寻月棠,估计都不想有这门亲戚,毕竟所有的灾祸、难堪都是因陆家而起。但是,这种事都是命定的,不想也没用。
“挺好挺好,”林勰笑出声。
“好什么?”
“我本来还想着寻家小娘子承你大恩,合该以身相许,可惜是出身太低了些,顶多是个如夫人,”林勰道,“若是这样有来有往,那岂非是姻缘天定?这门亲事,我便同意了。”
谢沣转头看他,脸上表情精彩复杂,但却都在表达一个想法,那便是:子修,你定然患了什么重疾!
林勰挑眉,坏笑不断,“照你这说法,济水时你隐了身份,幽州又不曾打照面,那她该是不识得你。你准备与她相认么?”
谢沣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徒添伤悲,以后尽自己所能庇佑她些就是。
就这时,寻月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哥,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林勰趿拉着鞋,堆了满脸的笑容去开门,“妹......寻姑娘来了啊,快快请进。”
这般突然的热情,让寻月棠有些受不住,尴尬笑了笑,“汤药是李伯煎的,正拿陶罐温着,先用饭吧。”
“那我就......”后头那半句“先走了”还未说完,林勰便闻到了一阵饭菜香味,低头发现寻月棠给送的这饭与平时的大锅饭都不一样,不仅香、且精致,每一道菜都是小灶的规格。
如何让人不心动?
他话头一拐,看向谢沣,“那我便委屈下,陪你用餐饭再走。”
寻月棠支好了矮桌,正与谢沣盛粥,闻言抬头,“林大哥医治辛苦,本也做了你那一份的。”
她现在已经放弃挣扎,分不清一二,便统称他们大哥,总不会出错。
林勰盘腿坐下,搓了搓手,贱兮兮的眼神不住地往谢沣脸上砸——咱妹妹不错,贴心,懂事儿。
而后,他也不再作假,伸手就夹了个虾鱼笋蕨羹,奇道:“如今逢夏,怎还能见着山海兜呢?可是换了馅?”
寻月棠解释:“笋蕨都是春日里晒的干子,大约味道会稍欠些,却也堪入口。”说着便夹了一个撂到了谢沣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御膳、也是南食,是由鱼虾笋蕨切丁后,用麻油、酱油、胡椒和盐调味,外头包着的那层并非面皮米皮,而是绿豆粉皮,因着鱼虾来于海,笋蕨取自山,时人便多唤它做山海兜。
寻月棠考虑到谢沣适才剧烈呕了一场,大约会提不起胃口,便做了这道清淡又顶饱的吃食。
林、谢二人同时尝了个山海兜,甫一入口便觉鲜味四溢,是鱼虾鲜,亦是笋蕨鲜,绿豆粉皮爽口又脆滑,尝着像是来到了山海之间,似有裹着咸味的海风袭面,又似有带着日光的山岚飘来,清新怡人。
吃得林勰眼睛都眯了起来,慢条斯理享用完一个,方才开了口,出声便是连连赞叹:“寻家妹妹手艺是真的好,用干子也能做出鲜甜味道。”
又转头问谢沣,“你可还记得书院后头那爿南食店,满京城里,就属他们家的山海兜好吃,每到春日我就总翻墙出去偷吃,被先生用戒尺追着打,还让你莫与我这泼才走得太近。”
谢沣自是记得,便盯着手上的山海兜轻笑。
“我那些藏怀里渡进书院的山海兜,也没少与你分,”林勰哼了一声,“可惜你这条舌头驽钝如驴,也尝不出半分好,白瞎我一腔赤诚心意。”
说起书院,谢沣又想到游学。
他记得自己病重的时候,昏昏沉沉中听见有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在窗栅外响起,邱先生与她搭话,问她:“小阿棠怎过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阿棠不怕,爹爹说这病总会治得好,”那小女孩说了句这。
谢沣自发热以来碰过许多壁,受过许多嫌,听到这话有些眼热。
而后,他又听到,那小女孩说:“邱伯伯,阿棠今日恰好做了定胜糕,爹爹说这糕意头好,着我送来一些,祝屋内哥哥定胜时疫。”
谢沣在用过药后尝了半块,甜而不腻,软糯松软,桂香浓郁,是在京城难得吃到的南食。
寻月棠从旁听着,想到哥哥读书时也总跳墙出去给自己买零嘴,心里一阵戚戚,却未现到面上,再回神便是听到谢沣说:“山海兜确是美极。”
就是不晓得,他是说的往日所食,还是今日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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