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化十五年,十一月。

嘉定军已在此鏖战半年有余,他们是燕泽山全线守军。燕泽一线十州六城,是边防最紧要的战线。

但他们一直在败。

战线不断后移,云京送来的冬衣药材全都被卡在沧州之外,虽然即便是送来了,也是云京用来打发他们的次品。

他们要等定州的援军。

关叡带亲兵往定州求援数日未归,他们要守沧州,要守雁门关,需得定州援军从南戎背后撕开一条缝,才有喘息之机。关叡三日未归,关应庭调了四营精锐五千人,正面迎战南戎骑兵。

他们是死士。

老帅同五千军士战死的那天,沧州下了雪。他们重挫了南戎引以为傲的骑兵,强迫他们退后,延缓大战之期。

但关叡依然未归。

放出去的大雁和信鸽都未见归程,沧州一线已被锁死,他们本是必败之局。他们的同袍用血肉,为他们换来了转机,用融着血腥味的代价换来的这几日,足以让定州明白——

边线危矣。

沧州的冬天很冷,关月从小就没有氅衣穿。她的冬衣是母亲挪了自己的嫁妆在云京做的,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登上沧州的城墙。

关月小时候喜欢趴在沙盘边上看父亲插小旗,一看就是大半日。关应庭是边关摸爬滚打出来的,他觉得自己的家会一辈子在这里,也没把女儿真当个大家闺秀培养,给关叡讲兵法的时候,总带着她。

后来关月才知道,那四四方方的沙盘上,是燕泽山全境的地貌。

关应庭考他们兵法,问他们如何行军,每每对答,他总会把她扛在肩头,带她登上沧州的城墙。他每次都会同她说,这绵延千里的燕泽山,是我们关家人一辈子的根。

魏乾总会同关应庭感叹,关月为何不是个男孩。十六岁关月听懂了这言语间的喟叹,所以她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女孩不行?

关应庭搁了笔,用陌生且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然后他带着她,最后一次登上沧州的城墙。

父亲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女孩没什么不行,可我的月月,要吃很多苦。

然后他饮烈酒,将满满一碗洒在沧州的土地上,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自此一去不还。

魏乾来的时候,就瞧见她一个人在城墙上发呆,魏乾没想惊动她,她心里不好受,他知道,关月却突然开了口,目光远远眺望着沧州之外,“魏叔,你信不信我?”

魏乾没立刻答,他顺着关月的目光远眺。

“信。”他只看见茫茫一片白雪,落在天地之间,像在为他的故友送行。酸涩的情绪骤然溢满胸腔,马上就要冲出眼眶。魏乾看不见关家父子的归途,他猛地把随身的剑扔在地上,声音有点抖,“他娘的。”

“魏叔信你,魏乾相信大帅。”他跪下去,从此认定了燕泽山的命脉。

女子挂帅,军士哗然,但魏乾一力作保,全军将士也只得压下不忿,先应对外敌,解危困之局。

“南戎自腹地再调骑兵,急行军往返也不过五日,定州往沧州的文书进不来,大约明日就会明白沧州需援。”定州不靠边线,沧州不破,定州便可高枕无忧,驰援只需三日,他们似乎很有胜算。

“难的是将领。”关月将小旗插在定州方向,“定州守备军要从南戎背后撕开一条缝,就得兵行天阙关,渡过疏勒河支援沧州。”

“他们一定会经过努日雅。”关月将小旗挪到了疏勒河边,“魏叔,这仗不好打。”

“我猜来的是宣平侯谢剑南。”关月抬首,看向魏乾,眉目间带着些稚嫩的英气,神色从容,“我们只需在南戎调兵后多撑一日。”

“一日,对谢老侯爷来说,足够了。”

魏乾有点懵。

“等云京收到消息,宣平侯再从云京赶往定州,这怎么来得及?”魏乾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沙盘,“月…大帅,这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关月没说话,她负手而立,像极了她父亲那份乾坤在握,从容不迫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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