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来报信的随从缩了缩脖子。

他是郡守府的小吏,自觉对这位新上任的钱郡守也摸出了几分脾性。钱郡守和之前的几位郡守完全不同,他不是文人出身,玩不来官场的那套圈圈绕绕,说不高兴立时就能翻脸,喜怒全都放在那张圆圆的胖脸之上。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钱胖子怒道。

前两□□廷颁下了税赋重核的旨意,内中附带各郡核算标准和结果。他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一颗心就跟浸了冰水一样,从里到外都是透心凉。

东海郡下辖大大小小五个岛屿,又有一处与下南郡的陆路相连,按照朝廷的标准,靠近海线又有良港,同时青州、宿元和去南岛三地为已开埠通商口岸,所以东海郡核定商税、沿岸交易税、海关包总均为一等,与最富庶繁华的上下南郡、岐江郡、仙匀郡平齐,比北郡、中都郡这样的大郡还要稍高,明年需上交的税金直接翻了两番!

青州、宿元和去南港是开埠口岸没错,可小港口如何能与仙匀、白鹭之类的大埠比较?!毕竟东海郡只是个外岛,与陆地只一线相连,从东海交接货物还要转小船运送至南江口,平白增加了不少成本。是以东海虽然开埠,可往来交易的商队却极为有限,以前更多的是靠冉家自己的船队外行。

海寇夜袭青州的消息传出以后,朝中震怒,新任阁葵陈磬钟责令东海郡整治海卫,加强沿海军情管控,强力打击海上流寇。说的倒是挺好听,可惜随旨过来的只有空文,半枚银钱都没有,摆明了让冤大头钱郡守自行解决。现在冉氏的织园已停工,四分十九支的冉氏族人携带全部家财投奔阊洲,连带着也带走了大量的坊工技师。赚钱的聚宝盆都走了,花钱的讨债鬼们却还在,他钱酉匡能不发愁么!?

钱郡守心里苦,偏偏他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他当初能上位,走的便是皇太后亲侄子的小舅子的路子。这位亲侄子前两天和小舅子两人一起喝酒喝死了,现在当政的这位陈阁葵,那可是个留学海西洲的洋派人物,根本看不上钱郡守这种暴发户。

看不上归看不上,钱郡守也清楚,陈磬钟不是在有意针对他。

最近朝中最大的派系北郡-中都联盟的魁首双双受伤养病,西北南石郡守断了腿,行动不便,而南部诸郡则是损失了汝南王这枚重棋。趁着各派系无暇他顾,温太后的势力浑水摸鱼,成功借着这场大朝会站稳了脚跟。

皇室想增加税收,打定主意要从地方抽血,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富庶繁华的南部诸郡。温太后虽说也是南部出身,可谁叫南部诸郡在争皇位的时候选择站队汝南王了呢?现在温太后当政,南部诸郡地位尴尬,这次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温太后上位,重用的班底有许多留洋人士,其中又以米西派和海倭派最为活跃。这些人多是与海外有联系,或者自己的家族在经营贸易,一直想要推动朝廷开放南江、乌知河和阿木尔河沿岸的重镇作为贸易商埠,企图租用良港,把势力渗透进大雍腹地,这次借着重核税政更是鼓风推浪,四处挑拨游说,搅浑水忙得不亦乐乎。

别看钱郡守读书不行,可他对人情庶务极为熟稔。那些大郡派阀们都是手里捏着火铳的,把棍子伸进人家的地盘搅屎,有几个能同意的?!

呵呵,别看北郡萧郡守还在墨宗大学院医堂里治病,可乌知河沿岸增兵可是半点都没停歇,钱酉匡还听说最近人家在加强河口海防,严查从域外进入的拉希亚商人,备战的气氛十分浓厚。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南石郡、东湖郡、中都郡、仙匀郡。于是苦就苦了东海这样的偏远小郡,又臭又硬的石头碰不得,他们这样的软柿子还不让捏么?!被下了面子的陈阁葵肯定要从他们这里找补!

比如这一次核验税头,明明冉家的织园都搬走了,偏户部下发的公文里还要注明冉氏本家在东海,要按照之前织园大兴盛的时候计算人头和利润,丝毫不考虑东海的织园只剩个空壳,织机都被搬得一台不剩,这么高的税赋额,只能把东海的地皮油刮薄了三尺才能凑够。

想到这里,钱胖子就很想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

“这谁家啊?”

他朝着随从瞪眼。

“冉氏本家的七郎。”

“七郎?”

钱郡守想了想,表情一下子和缓了不少。

“噢,那个小神童啊!说起来也快开学了,这娃娃是要回九凌城上学么?”

“上学哪用的了那许多钱,”随从挤出一抹笑。

“他是墨宗大学院的案首,按规矩不但不收学费,学院还会给他奖励,根本用不了的用。”

他豆眼转了转,自觉揣摩到郡守的想法,谄媚地说道。

“我怕他是有别的心思,想要带着全家迁去九凌城吧。”

“郡守您前几日还去冉家,勉励商户要安心经营,结果现在冉七郎带头抽金,他现在可是冉氏本家唯一的成年男丁,他带钱离开还能是因为什么!?定然是生了出走的心思!”

“冉七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阳奉阴违,不如就罚他把这两万银钱都交了郡库充公吧!”

“放你娘的屁!”

钱胖子一巴掌抽在随从的脸上,怒道。

“什么充公?!老子是那种搜刮娃娃零花钱的恶吏么?!”

他是沽名钓誉没错,但他想要的是好名,就算不能青史留芳……那也不能臭名昭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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