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冬藏:“?”

贺关:“因为看不到眼睛。”

贺关抬起手,挡住客厅天花板吊灯的光芒,看自己模糊的指缘:“眼可是最好分辨一个人的地方。没有两个人的眼睛一样。虹膜、眼白、眼睛的光泽、形状、皱纹……”

“还有眼神。”

他似乎陷入一个短暂的回忆,只说到这里,再也没有往下说。

楼冬藏不想多提:“明天上班?”

贺关闭上眼:“嗯,原计划是这样。”

楼冬藏没有接话。

贺关直觉他有事要问,往前回想,想起自己中午答应他要在家陪他的承诺。

他还不至于把这事给忘了,说:“对了,上午和你说在家陪你。现在签了合同要上班,看来没办法每天都实现。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保持电话通畅,别挂断,怎么样。”

贺关掰着指头:“这样岳叔如果有事你可以及时告诉我,我也能陪你,就是你可能得被迫听我工作了。”

楼冬藏还没试过和人整天保持通话。

贺关依然在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你一直戴耳机会耳朵痛吧,要不我弄个小音箱外放?来那天我买了一个,想也知道第一天上班不会有太多事。”

贺关以为他会拒绝,毕竟自己这个提议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楼冬藏也不是听不到人的声音就会抑郁的类型,至少现在来看不是。

楼冬藏:“好。”

贺关:“你的语气特别像不想玩却还得陪我玩沙堡的邻居。”

楼冬藏:“如果你还有力气装音箱。”

贺关在地上躺了半天,终于缓过劲,回话的反应都慢半拍:“啊……你说得对,那就、那就明天早上装吧。”

昨天乳酸堆积引发的疼痛今天消下去,明天又会因为今天干的活疼了,真是个劳碌命啊。

贺关叹了口气。

楼冬藏:“怎么叹气?”

贺关痛苦地又翻了个身:“吸尘器拿太久了,腰疼。”

看上去楼冬藏帮了一部分忙,实际上楼冬藏只负责了最清闲的部分。

贺关哪里是偷懒,是早就分好了工,自己包揽下大部分。

楼冬藏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于是说:“去泡澡。”

贺关起身,困顿地说:“嗯嗯,这就去。”

只是想想泡个热水澡的舒适程度,氤氲的热气和温度,他就已经下意识想闭上眼睛了。

贺关闭着眼走了两步,回头说:“知道自己在哪吧?刚才你用吸尘器没动这个床单吧?”

楼冬藏:“没动。可以自己走回房间。你去洗澡。”

贺关:“没有就行。一会儿来主卧吧,你那屋是次卧,床小了,两个人睡有点挤。”

楼冬藏:“嗯。”

贺关想了想,又问:“你那屋可以洗澡吧?你能自己洗澡吧?”

楼冬藏:“……”

楼冬藏:“需要加工资吗?”

贺关:“?”

楼冬藏难得开个玩笑:“拿着照顾人的工资干鞠躬尽瘁的活,亏……”

贺关打断他:“几句话而已。”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哈欠:“说几句好话、关心关心你、动动嘴皮子废什么事儿。好歹等我在所有亲戚面前为了维护你哭得涕泗横流再考虑一下吧?不然我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就扫了个地就要加钱?你这好骗的,你要是我员工我都不敢放你出去谈判。”

贺关在话尾对楼冬藏的专业发出质疑:“你真是搞金融的?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钱呢?我当时搞工厂一天用废多少手套都得记账上。”

楼冬藏:“……”

贺关困得要死,反应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移话题道:“走了,泡澡去,我得想个办法不让自己泡着泡着睡过去……”

楼冬藏坐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打开主卧的门关上。

等到贺关泡得面皮泛红,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楼冬藏湿着头发坐在床边时还是吓了一跳。

太、太像结婚之后等着他出来的老婆了,让他吓了一跳……

尤其楼冬藏最近头发有点长,虽然骨架在那里,瘦也没瘦到哪去,但看着很温顺,没有初见的攻击性……

贺关甩了甩头,连忙把自己离谱的想法甩出脑袋。

楼冬藏:“出来了。”

贺关:“嗯,头发没吹?”

楼冬藏:“我屋子里没有吹风机。”

贺关立刻明白。

之前楼冬藏情绪不稳定,总是想摔东西——摔一切在手边能摸到的。

保姆提前替他清理过房间里所有锐利的东西,所以楼冬藏住的客卧才那么干净。

贺关拿来一条毛巾站在他面前,说:“给,垫肩膀后面。”

楼冬藏:“?”

贺关:“发尾头发长长了,刚好湿着没吹,我给你剪了吧,剪一点就行。”

楼冬藏:“好。”

贺关奇道:“你竟然都不询问一口你的Tony老师的水平如何?”

楼冬藏:“无所谓,发型我看不到,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会看到。”

贺关:“……说得也是,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剪的不错,至少剪短几厘米我很擅长。”

楼冬藏:“嗯,那我期待一下。”

贺关对他毫无波澜的回答不太满意:“我建议你说狠狠期待。”

楼冬藏声音里总算带了点笑:“好,我狠狠期待。”

贺关在杂物间收拾东西时看到了发剪,不然也不会突如其来想给楼冬藏剪头发。

他从另一侧上床,跪在楼冬藏身后。

现在冰凉的发剪偶尔碰到楼冬藏的后颈,贺关认真时又是不说话的类型,只剩下两个人稳定的呼吸声。

一个屏息凝神,所以这时呼吸很轻,一个难得的有些悠闲,即使偶尔被发剪冰到,也不会出言提醒。

楼冬藏喜欢有人陪着。

等到贺关剪完,把发剪放在床头,接着撤掉满是头发碎的毛巾,他突兀地问。

楼冬藏:“贺关,我可以相信你?”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似乎是个随机问题。

但贺关知道不是。

楼冬藏身边很久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不然他不会像一株将要凋谢的植物一样待在这里,等待季节到来,随着时令死亡。

他渴望能相信的人,但眼盲后发生的事又让他患有浓重的疑心病。

楼冬藏现在没有足够的信任可以交付给别人,又渴求有这样一个人。

一旦这仅有的、交付给别人的信任被打碎,那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

贺关不会把自己当作他死亡倒计时的指示牌。

所以即使知道楼冬藏看不见,贺关依旧摇了摇头,说:“不可以。”

贺关重复道:“不可以,楼冬藏,不要相信我。”

“我现在当然能做保证。我可以告诉你……‘你相信我吧’。”

“但是我不会这么说。”

“一是因为我的口头保证只能代表我最近的心情和决定。如果以后做不到,是我食言,我也不愿意。”

“二是因为……这个承诺是双向的。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不被信任,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够不够让你觉得信任我,这些感受取决于你。重申一遍,我没有信心总让你觉得我是可信的。”

“所以不要。”

“这不像你之前的问题。你之前问我会不会陪着你,我说会,因为这个只要我自己做到就行了,陪着你,待在这个房子里,每天在工作之后回家,做饭,然后和你一起吃饭。”

“但‘让不让你觉得信任’、‘我本人是否可以相信’……这问题太宽泛了。”

“所以不可以,不要相信我。”

“我只能说……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

贺关说完,盖好被子躺好,不再回答。

楼冬藏在他拉扯被褥的细碎声响里默然。

平心而论,贺关的话很中肯。换一个人未必会这么掏心掏肺,而且更大的可能是直接答应下来。

上下嘴唇一碰,出来两个字“可以”,然后待在这个家里照顾他。

就这样就行了吗?

贺关不会做这种单薄的保证,尤其在楼冬藏清醒的现在。

可能楼冬藏本人没意识到,但是现在相当于楼冬藏在无意识地拿话语要承诺。

他想贺关陪着自己,这样他可以恢复一部分接触外界的功能,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贺关怕自己做不好。

贺关没有做好的信心。

毕竟在番外里,也写过有对楼冬藏倾心的男女想来帮助他,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贺关不会自大地觉得自己比那些人聪明多少。

楼冬藏的心病……似乎在恶化。

贺关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此时只能庆幸楼冬藏看不见。

这样就不会看到自己紧皱着眉、无计可施的表情。

现在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肯定得想办法帮他,但他……

但他连承诺都做不出。

因为现在他自身难保,连赚钱的渠道都还没有开始,一切还只是构想。

时间过得太慢了,他得加快速度,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早上他上班之后又是鸡飞狗跳。

楼冬藏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多麻烦。

有时候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比如对待今天来的助理。

助理并非突然发怒,也并非突然开始辱骂。

他进来时楼冬藏正在洗脸,没有注意安全距离,靠得太近,周身的气势和语气让楼冬藏下意识应激。

楼冬藏几乎在自己没有意识时,抽出面前牙杯里的牙刷,扎进助理的耳朵。

用左手。

所以助理疯了。

贺关那天在一楼闻到的血腥味……很多来自助理本人。

如果他说出来,贺关就会发现……

这一段和原书写的……

不一样。

原书里是助理先开始语言攻击,而楼冬藏根本没有力气反击。

贺关的存在让楼冬藏……对外更有攻击性、对内更有依赖性了。

而这是好是坏?

谁都不知道。

至于“我可以相信你”这句……

是楼冬藏下意识的贪心。

他知道自己不是直男,所以说出那几句自己是直男的话只是为了降低贺关的警惕。

他从小就没有对女生表现出喜欢的倾向。

在同龄人都开始恋爱、男女情侣一起出行时,他的目光总会落在一些背影上。

那些背影都是男生。

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相同,所以聪慧地和多数人保持距离。

在一开始,还会有亲戚闲话他为什么不谈女朋友,后来他忙于工作,名气大涨,便没有人多打扰他,只是不断向家里长辈表示有联姻的心思。

而楼冬藏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

在南原,暂时还没有比楼家更庞大的商业经济体。现在答应联姻没有助力,他还年轻,可以观望。

那时他手握筹码,任谁来都要忌惮三分,而后来和贺关结婚时,他已经没有谈判的权利,只能全盘接受。

但是即使贺关降低警惕心,也依然非常清楚承诺的分量。

那么敏锐。

那么清醒。

喜欢。

一旦有人久违地降落在自己身边,楼冬藏就本能地、贪婪地想折断对方的翅膀,想把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再也飞不开。

碎掉就可以陪我。

楼冬藏无法控制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在言语里总会带出那么一点。

他有些……

难以克制。

但努力在克制。

这句“可以相信你?”说出来,如果贺关答应,才真让他失望。

……那说明贺关和别人没有不同。

而现在贺关没有答应。

啊,更喜欢了。

可他要忍。

因为现在的贺关……

和父亲当时与他描述的结婚对象。

不太一样。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