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褪下朝服和锦履躺倒在床榻外侧,侧过身,一只手臂绕过她腰间将她揽到他的胸前,然后拉了薄裘盖住她,一切都像小时候那样,只差他再说一句‘乖乖睡觉,不许再胡闹’。

但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胡闹,也不会故意乱踢被子,所以他也只是顺势阖上眼,愉悦的说:“睡吧。”

心口已经不痛了,想来蛊虫已经在她的体内安顿下来,不再折腾了。但是她嗅着鼻尖萦绕的熟悉香气,浑身却僵硬的厉害,想翻身也只得忍着——为什么他却能睡得这么安稳?这么快就睡着?

少女忍不住微微抬头,他的眼睫很长,在白玉无瑕的脸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剪影,那双血玉般的瞳眸阖上时,他的脸是极冷清的,颇具仙气,看着像是位正统的神。但当那双眼睁开时,便是杀戮,是邪恶,连带着那张脸也显得邪气非常。

苏叶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诅咒加身的宿命,他还会不会成为这屠戮天下的恶人。

虽然内心是这样挣扎的,也仍旧觉得他满身血腥,她却仍是不自觉的双臂收紧,再度抱紧了他。

巫族的蛊,果然不负盛名。

……

再度醒来时,已经入夜很久了,她伸张双臂打了个呵欠,却发现床榻已经空了。

又到了尸魃该活动的时辰。

他不在,难道是因为又有人来破这都城外的红蕖结界吗?

苏叶慢悠悠起身,想要梳洗更衣,刚刚穿上鞋袜,就见红萝一脸开心的从外间赶过来,服侍她穿衣,“你看,我就说嘛,主君还是心疼小殿下的。”

苏叶并不接话,只是关心他的去向,“父君去哪里了?”

红萝指了指远处,道:“今夜宫中有夜宴,主君要在那里召见姜衡公主,听说大兖王也在。”

苏叶神情一变,腾地一下起身,“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红萝的表情颇委屈,“主君说,不必叫醒你……”

苏叶顾不得还未打理的长发,迅速拉过她道:“劳烦红萝姐姐现在带我过去。”

红萝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也不必那么急,想来这个时辰夜宴刚开始,我们过去正好赶得上。”

“现在就走吧?”

“不急,起码让我帮你簪好头发,这样披头散发怎么行?”红萝看着她长发披落的模样直皱眉,又想起今夜的场面,道:“你不怕主君怪罪你君前失仪吗?”

“不管了。”苏叶拉起红萝,御风而起。

高高的夜空中,未等红萝指路,苏叶便看到一个金光灿灿,灯火通明的宫殿,殿内是何情形看不清楚,但殿外群臣整齐列座两排,传菜的宫女井然有序的来来往往,侍卫们寂静无声的守在两端。

苏叶指了指金灿灿的宫殿,道:“是那里吧?”

红萝点头。

两人一起从夜雾中飘落而下。

侍卫正要拦,少女一挥衣袖,殿外众人皆如同被定身般无法动弹。

殿内仿佛有乐声,少女抬起瞳眸向里打量——最高座的位置上,坐的却不是当今皇帝,而是那位片刻前还与她相拥休息的父君。

姜衡公主此刻就站在匡玉面前,战战兢兢为他斟酒。

他抬起优雅苍白的手微微抚过她的颈项,冰冷的指尖流连在她的下颌骨——姜衡斟酒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险些撒到那一片赤红色的袖袍上。

“听闻姜衡公主色艺双全,尤擅咸池舞,不知本君今日可否有幸一观?”浅薄的唇瓣优雅翕动,说出的话却让人生寒。

场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发表意见。

公主自然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如果只是跳舞便也罢了,但是他刚刚的动作和言辞,已然是在折辱她的边界徘徊。

正要忍下屈辱回答,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父君想看咸池舞,怎么不传召钟灵?”

清凌凌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轻幽质感。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位同姜衡公主年纪相仿的少女——她松散着一头长发,好看的眉眼轮廓在红色菱纱裙的衬托下愈显苍白、纯净,干净美好的就像质地纯粹的羊脂玉,莫名勾起人的保护欲念。

可惜,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上,瞳仁却是赤红色的,看着纯真又邪佞。

高座上的人定定打量着她,诧异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却又瞬间消失恢复平静,不达眼底的笑容从唇角勾起,匡玉似乎被挑起了兴致,眉眼一扬,“你什么时候学的?”

“父君自然不会知道了……”少女直直对上他的目光,语调里虽然有难以察觉的微末心酸,但还是落落大方的一笑,“自我长大后父君便不那么喜欢我了,为了不让父君厌恶,我从十四岁开始便学了所有您喜欢的东西,虽然您从来都不知道。”

每次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傻。

因为寄人篱下,便只能更卖力的讨好他,而他在她长大后,便不那么领情了,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做这些犯傻的事情。

匡玉似乎是笑了一下,朝她伸手,“上来,钟灵。”

少女看了眼他身边的姜衡,后者默契的松了口气退下去。

她缓步走上阶梯,去到他身旁,却看到他抬手温柔的抚过她松散的长发,轻笑道:“来得这样匆忙,是担心我会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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