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打架输了的原本还有些不高兴,见他哭着跑了,立马换上骄傲的小表情,“我就说要先吃糕点!我记性可好了,绝对不可能记错!”

说着扬起小脑袋,也跟着出去了。

徐清焰看着面前他忘记端出去的空药碗:……您这记性可真不能算好。

他穿好棉衣,裹好御寒用的熊皮大氅。

端着空碗准备还到厨房里去,刚出门没走两步,听到楼下大堂有人低声说话,“杨府共有七百六十四人为鬼修所杀,其中包括杨家老爷、杨夫人,以及杨家两位少爷在内,其余皆是卖身于杨家的下人奴仆。”

“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杨家小姐和他们家最小的少爷,还有个名为青环的丫鬟,杨家小姐和小少爷是有宝物护体,勉强拖到您绞杀那些鬼修的时候,这个叫青环的丫鬟却是奇怪,我已经派人去调查她的背景……”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不用。”

那声音极好听。

如金玉相击,山间流水。

徐清焰明明未曾听过,却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脑子里便浮现出的李观棋的脸,暗道或许也只有这般天籁,方配得上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说话的人正是李观棋。

他今日打扮倒比昨晚徐清焰见到时隆重些,里面穿了件雪色带暗纹绣花的窄袖衣裳,将双双臂直至手腕都遮的严严实实,外面罩了件银灰色、领口镶嵌了银鼠毛的外袍。

头发被白玉冠整齐束好,露出堪称完美的脸庞。

满身贵气,气势逼人。

站在他身边汇报情况的两人皆腰悬长剑,未配花牌,并非百花门弟子,想来可能是李观棋从揽月城带出来的。

见李观棋说不用追查,也不深究缘由。

只低声应了声“是”,转而说起另外的事情,“百花谷那位白公子遣人来过两次,二爷看要不要见见他。”

李观棋没再开口,抬头朝客栈二楼望过来。

那一眼,直如春水梨花,仙鹤腾空,美的惊心动魄。

徐清焰伸手绞紧袖口,才勉强控制住没失态,朝着楼下的人笑了下,哪知李观棋看到他,竟二话不说的站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客栈内温暖如春,无边渡口却刮起了风。

墨黑色不透光的细碎冷风卷过水面,绞碎了原本站在那里的黑衣鬼修后,染上了些许不怎么清晰的粘稠血色鲜红。

飘摇着打起旋儿、缓缓落到了黑沉水面。

血色渲染,很快便融于黑漆漆的水里。

修眉凤眼的少年赤足踩着黑色水面,任由无边渡口的冷风吹乱他的黑发衣袍,神情慵懒的眯了眼睛,歪头看向左边低眉垂首的鬼修。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那鬼修两股战战、胆子都快吓破了。

说什么,谁敢说?

刚不过有人跪得腿脚麻了,吞吞吐吐说了句“寻不到鬼王印踪迹”,便被你碾成肉末血浆、二话不说沉了这无边渡口的黑色水底,化作了滋养你神魂体魄的养料。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谁那么不怕死,还敢开口哇。

见他不答,少年轻声笑道,“怎么,都不愿意说?”

周边跪着的鬼修都快哭出来了,暗道这小祖宗怎么这般难伺候!

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到底还能不能给他们留条活路了!

他们在外面个个都是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啼的凶鬼罗刹,杀人放火,夺宝控尸无恶不作,到头来却被逼得在这里来装孙子。

偏偏这小祖宗比他们更狠,更凶!

他们技不如人,更不如他凶狠残暴。

在被绞杀了大批出头鸟后,终于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不得不屈膝朝人跪下,由人人畏惧的恶鬼罗刹变成胆小听话的小鹌鹑。

要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即便是被奴役威胁,那也比魂飞魄散的强。

眼见少年表面笑意吟吟,内里是动了真怒。

离他最近的将鬼修心一狠、眼一闭,并不怎么高明的开始甩锅,“属下无能,确实是追踪不到鬼王印踪迹,想来是有人故意遮挡您留下的印记,且对方修为远高于属下等人,才会如此!”

“实非属下办事不利,确是对方……”

他原本只想编个高人出来,挣得一线生机。

却不料他们这位极难伺候的小鬼王听罢,居然敛了脸上那看似欢快、实则瘆人的笑意,眼神凶恶的看了眼朝北的方向。

出口的声音破碎如丝、满含恨意。

“宁域白……”

“他活着你要跟我争,他死了,你居然还想跟我争!”

“既然如此,你别怪我杀光你忘情宗。”

鬼修愕然,不知为何会扯出忘情宗来。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只能默默垂头听着,心里各有各的算计和小九九。

少年莫名其妙的发完通火,随意往后靠去。

无边渡口望不到边的黑沉死水瞬间便如同活过来般,巨浪滔天、变幻莫测,在他身后不断翻滚变换着形状,最终幻化作棵枝繁叶茂的古老桃树。

从那铺散如云的枝叶间垂下来道样式奇怪的秋千。

——两侧以两三根藤萝编织成绳,缀着些或半开或含苞待放的粉白桃花,看着颇为精致可爱,充满天然纯真的小儿童趣。

好看是好看,就是跟无边渡口不搭。

他们可都是以杀人放火,吞噬他人的恐惧和血肉为乐的鬼修,谁会玩秋千这般小儿科的东西?!

众多鬼修脑子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他们那位极为难缠、动辄便要杀人毁尸,还格外阴晴不定的小祖宗动作极为熟练的坐了上去。

就如同个真正年级尚小、心性未定的少年。

赤足踩踏着脚底掩了不知道多少尸骨血肉的黑水、轻飘飘的荡起秋千来。

玩得开心了,嘴角翘起状似天真无邪的笑容。

笑嘻嘻的问他们,“前些时日我吩咐你们去屠全了百花门辖下的城池,现如今这事儿进行的如何啦,还有几座没有屠干净的,说来我听听。”

鬼修们刚略放下的心又被高高提起。

且提的比刚刚还高还险,随时都有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皆胆战心惊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生怕被他们这位阴晴不定、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祖宗绞碎作了肥料。

见他们如此噤若寒蝉,鹌鹑似的不敢吱声。

少年哪还有看不明白的,神色轻松的挑了眉,“看样子是进行的不顺利?百花门这等不入流的微末门派你们都对付不了?”

“难怪了……”

他并不动怒,只笑盈盈的拖长了声线笑道。

“难怪这些年来,你们被仙盟那些伪君子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正经露头都不敢,只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藏头露尾、在淤泥坟地里刨食吃。”

“与你们这肮脏黑衣,倒也相配的很。”

这话虽是实话,却终究使人难堪愤怒得很。

当即便有性子暴躁的鬼修心中不忿,瓮声瓮气的争辩道,“若只是百花门,倒也不至于棘手,可我们几次三番正待动手时,都遇到揽月城那个极厉害的音修插手!”

“他那把乌木琵琶厉害得很,我们有不少人着在他手里。”

少年停了晃动的动作,单手抓紧秋千绳,歪头笑着问道,“是吗?揽月城何时出了这等人物,你说的那音修姓甚名谁。”

言语温和,眉眼间全是天真神色。

鬼修们却不敢真的觉得他性格温和,天真无邪。

尤其是刚开口辩驳的鬼修,见他竟只笑着问那音修,没有要杀人的意思,竟莫名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惊险感,惊的满身冷汗直流,复又将头低了下去,“那音修叫做李观棋。”

“李观棋……”

少年轻声重复了遍,觉得这名字颇为耳熟,没多久便想起来究竟是谁,“是他呀,住在百花门的那个小哑巴,他倒是不如宁域白讨厌。”

“既如此,便将人都撤回来吧。”

“别着急,我可是……送了他们份大礼。”

会要他们命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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