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殷姒倒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阴差阳错之下,自己成功上了蜀王殿下的床。可要是姚知微事后算起帐来,她无缘无故的出现,莫名其妙的承欢,总是没有可以站住脚的理由。

一位即将指给君王做儿媳的家人子,在按例往灵泉观斋戒祈福后赐华清宫沐浴,却误打误撞爬上了归京洗风尘的蜀王殿下的床。这种事传出去,任谁来看,那女子也该是别有用心才对。何况蜀王殿下的身份特殊,是大虞乃至历史上,唯一以女子之身封王的公主,也是今上特许唯一握有地方实权的皇族。

而姚知微此次归京,不出殷姒所料,当是因蜀王耗时七年平定剑南诸蛮之乱,所立的功绩有目共睹,皇帝姚元睿要亲自嘉奖她。且剑南富庶,若非蛮部久乱不服管辖,连年生事以至朝廷驻军镇压一直劳民伤财,当是十道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如此宝地,一旦平定,节度使的任命便是朝廷的大事。姚知微虽为大虞祥瑞,破例封王,兼领剑南节度使,统一道的军政财,功绩耀眼,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遭人眼红。何况她手握大权,先前令她有不幸遭遇的某些罪魁祸首,多少会心惊胆战。这样一来,如何借蜀王此次回京撤去她的权,便成了心怀鬼胎之人的当务之急。

姚知微深知这一点,所以近些年随着功绩的增长,她愈发目中无人,行为放诞不羁。如今到了京城,更是不加收敛,在华清宫夜召风月阁头牌。此事传出去对她名誉的影响,可想而知,但她依旧选择明知不可而为之。这不是蠢,恰恰是为人臣子应有的高明。

殷姒慢吞吞地挨着软榻边坐了,头也不敢抬。她不敢看姚知微的眼,就像胆小恐高的人无法凝视深渊。虽然她是她曾经的救赎,往后的前途。

在地府的往生池里,殷姒亲眼见过对方一言不合,就对须发皆白的文臣拔刀相向。自诩忠贞维护礼法的臣子血溅玉阶,也挽不回她称帝易法的决心。不过殷姒不敢看她,不是恐惧,而是无限的羞怯。

羞是昨夜遗留的羞。殷姒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上了崭新的衣物,还带着淡淡的花香。这里除了姚知微只有自己,衣物是谁为她换上的,一目了然。

怯是畏手畏脚的怯。这芙蕖一样粉嫩的襦裙,是尚服局为入选的家人子量身定做的衣物。姚知微能找来她合身的衣物,想必已将她的底细打探的一清二楚。可她说她仍然有话要问自己,这倒叫殷姒心跳如擂鼓。

自己是被姚知微当成处心积虑靠近她的暗桩了吗?

既然如此,那只能先下手为强。

见她一副怏怏的样子,姚知微有些出神。她思忖片刻,才开口问道:“双成,你不是风月阁的临月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本王春晖堂的浴池里?”

果然……

殷姒垂眸,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回殿下,民女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的……风月阁是京城第一风月所,民女的确不是那里面的姑娘,而是……而是即将入宫的家人子。”

“本王知道。”姚知微拿起茶盏下压住的一本册子,慢条斯理地翻开。

“华清宫中所有宫女皆存有的档案,其中并无一位叫双成的女子。”清晨,一夜未眠的张庸顶着眼下明显的乌青交上了探查的结果,“不过此次与殿下同浴华清宫的这批家人子中,有一位姑娘小字双成。暗卫潜入随行的司籍房间取了她的宗碟,臣连夜绘制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出来,请殿下过目。”

张庸素擅丹青,亦写的一手好字。即使是墨笔描绘,小册上的女子也被勾勒的栩栩如生,跟面前的少女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翻开画像,另一页的白纸黑字,则清清楚楚的记录了眼前人的姓氏、年龄、家族和籍贯。

姚知微凤眸微眯,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慵懒,却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薄薄的几张纸中包含的一切有关这位双成姑娘的信息:

殷姒,泰和二十二年十月初三生,年十六。祖籍河南道陕州平陆县,父母皆故,为伯父吏部侍郎殷于慎所抚。泰和三十八年二月十八,春选初入;三月初一,春选递入;三月初九,得入殿选。

所谓家人子,是本朝选充君王后宫女子的别称,分别有荐选和铨选两种纳选方式。荐选是针对世家大族品行端正的女子,由皇帝下旨,礼部直接择日下聘迎入宫中,不分年限。而铨选,则是三年一次针对士庶家女子入宫的考核。凡在朝为官者,家中有适龄女眷,至少送一人入宫参选。大选为期一月,期间禁民间嫁娶。

很明显,殷姒属于后一种。

姚知微知道殷于慎,他是油嘴滑舌的老手了。当初贬谪自己入蜀的圣旨刚下,吏部就拟好了剑南节度使任命的诏书。盖了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的文书,就是由当初的吏部员外郎殷于慎亲自送到她手中的。

如今这样见风使舵的小人,都能做到吏部侍郎这样正四品的大员。由此可见,朝中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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