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宴蓝坐在角落垂着眼帘,看起来既没有尴尬和慌张,也不打算解释或道歉。

他怎么解释?

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事都要扯上他,道歉就更不可能了,明明他才是应该被道歉的那个。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宴蓝渐渐地冷静了一些,终于克制地吸了口气,说:“就算我当时跪在他面前说尽好话,今天这条视频一样会出现。”

他讲了进入许天团队后发生的一切。

“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故意针对我,也许他的本性就是如此,那就算没有我,类似的事也迟早会发生。”

很明显,这些话都是说给庄云流听的,众人便都识相地缩着身体老僧入定,力图实现“我看似在但实际不在”的效果。

偌大的会议室,满满当当的人,却好像的确只有宴蓝和庄云流两个。

庄云流盯着宴蓝看了一会儿,暂时放弃对峙,转而问大家:“都说说吧,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句话就像个开关,大伙儿突然被接上电源,“嗖”地活过来了似地坐直身体,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方案出来了——

第一,许天在社交平台上对剧组、宴蓝、公司、粉丝和大众公开道歉,措辞必须诚恳,不能出现道了又没完全道的情况;赞美所有幕后工作人员,同时用少量篇幅适当卖惨,就说最近压力太大,已经到了需要吃药的程度,一时受情绪掌控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不是本意,非常后悔;最后再表示会先减少工作,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增强业务能力,希望大家给个机会。

第二,寰行公开给出惩罚措施,联系各家媒体及自媒体,把舆论控制在当下;推一些寰行其他艺人的敬业表现出来,转移大众视线。

理论上,这套方案的最后一步,应该是当事人宴蓝也公开发文表示接受道歉,发表一通诸如“没关系啊一场误会,大家都不容易,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事希望以后也不会有,继续对寰行和寰行的艺人充满信心”之类的言论,俗称“钱到位了”。

可是现在,大伙儿看着一直静静地坐着,明明宛如空气却又存在感极强的宴蓝,碍于单方面以为他是庄云流的小情儿,谁都不敢提这一茬。

庄云流自己也不敢。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开口,因为他突然觉得宴蓝很凶,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凶,而是冷静沉稳的凶。

这种凶,让他一个比对方大了五岁,掌控了足足半个娱乐圈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感到hold不住他,以致于根本不敢当众提要求。

再让他下不来台怎么办?——

庄云流下意识地这么想。

紧接着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可是总裁!寰行的总裁!多少人想摸他的裤腿都摸不到!而宴蓝只是个实习生!才二十出头!大学还没毕业!

……不对。

他一定不是因为怕他,一定不是。

他怎么可能怕他呢?一定是因为有更加重要的原因。

是了,就宴蓝这个性格,让他发文表示接受道歉,一个没操作好就是弄巧成拙,于大局不利。

没错,一定是因为这个。

他怕他?

笑话,绝不可能。

方案确定后,一切有序进行,宴蓝也被庄云流从许天的团队里拎了出来,继续单单纯纯地做后期。

但网友的力量是巨大的,一夜过后,网络上出现了一个新热帖,对比之前寰行官方在评论区放出的后期小哥哥敲键盘手照和许天视频里助理的手,猜测这两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发帖人接着表示疑惑:怎么这个小哥哥不久前还是后期,这么快就变成了艺人助理?而且小哥哥既然是实习生,就说明他很年轻,已知手好看,声音好听,身材看着瘦瘦的,想必脸也不会太差,难道寰行想推这个小哥哥到幕前?可小哥哥的账号一直没经营过,看起来也不像。

帖子被大量转发,评论区高呼福尔摩斯,不少人还说推素人也不错,至少比那什么许天强。

可以看出,发帖人主观上并没有坏心,就是细节控一时上头,急不可耐地分享了自己发现的新大陆,但宴蓝看着,却是脊背发凉。

一时无所适从,他不想呆在寰行,也不愿回学校——

网上的这些东西同学们一定都看见了,口耳相传影响扩散,他不知道回去之后将会面对什么。

找了个僻静的街心公园坐着,临近黄昏,郁郁葱葱的绿色隔绝了喧闹的街道,令他内心的困境稍稍解开了一点。

犹豫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庄总,我是宴蓝,您现在忙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去看看您,陪您吃个晚饭。”

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有谁给过他最普通也最难得的温情,让他不再设防警惕、不再隔岸观火、不再心存对抗,那就只有庄若人。

庄若人早年劳心劳力,生病退休之后便遵医嘱不再关注公事,远离了娱乐圈的纷纷扰扰,也正因此,宴蓝才敢找他。

平时庄若人听到宴蓝要来,总是非常开心地说着欢迎,但今天他似乎是下意识地说了个“好”字,却没来得及说完,只吐了个字头就停顿了。

“啊,今天不巧啊,有个老朋友来看我……”

宴蓝一向识趣,正准备说那就算了,结果庄若人却抢先说:“但你难得有空,我让云流陪你吃饭,去惠竹膳吧,环境好,东西也养生,你们年轻人平时总爱吃外卖,要么就是高油高盐大鱼大肉,现在看着没什么,过几年身体就出毛病喽,我这就给你们定位子。”

宴蓝顿时有点头皮发麻,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庄若人又不容置疑道:“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云流去接你。”

“我……”一贯伶牙俐齿的宴蓝此时无比磕绊,老实说,他确实没有拒绝庄若人的本事,这简直是他的死穴。

“我、我不用接。”

只能这样暂退一步。

“那行。”庄若人哈哈笑着,“那你俩在店里见,我现在就告诉云流。”

三分钟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考虑今晚怎么放松的庄云流被爷爷电话里一句“从小到大我没强迫过你任何事,今天就吃个饭,你就当是强迫了又怎么样?爷爷的话你都不听了吗?何况只是吃个饭,又不是押着你去领证”弄得只能认命。

他一脸黑线,怀着满腔抗拒去了惠竹膳,发现宴蓝还没到,顿时就后悔了。

他应该慢悠悠的,让宴蓝等上一两个小时再说,反正他是庄总,事务繁忙,借口太好找了。

哼。

不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

于是半小时后,先坐地铁后打了个车才终于赶来的宴蓝推开包厢门,一眼就看见堂堂的庄云流庄总正坐在那里对着满桌佳肴大快朵颐。

宴蓝在原地站住。

庄云流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扭头,筷子也没停下,随口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他心中得意极了,既然说的是吃饭,行,那咱们就好好地、单纯地吃饭。

谁怕谁啊。

宴蓝一言不发地走到庄云流对面坐下,垂着头待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扫码点单。

庄云流又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费尽心思终于达到了目的,还不满意吗?还臭着个脸?”

宴蓝知道前有公事后有私事,庄云流心里不爽,便低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只是打电话给老庄总说想去陪陪他,但老庄总说家里已经有客人了,又不想让我落空,所以就张罗着让我们一起吃饭。”

“你可以拒绝。”庄云流干脆地说。

宴蓝眼眸一垂,根本没法反驳。

“抱歉。”

他的心一跳一跳的,在庄云流这样的态度面前,他感到愧疚和羞耻,睫毛随着心情的波动而轻颤。

其实按理说,庄云流也可以拒绝,但他也没有。

他们都太重视庄若人了,不愿违逆他的意思,不愿他有哪怕一点点的伤怀和失落。

尤其他已经知道了庄若人的真实病情……

宴蓝攥紧了放在桌面下的手。

他的内心十足地清高骄傲,但是为了庄若人,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庄总。”

他抬起头来,神情前所未有地温顺,态度和语气极为诚恳。

“我知道,您在工作上是认可我的,我相信您现在对我的看法一定跟第一次见面时不同了,所以我想说,我在生活中也并不是您最初想象的那样,如果您能暂时放下抗拒和偏见,您一定会看到一个真实的我,说不定您并不讨厌那样的我。只要您给个机会,我就愿意、愿意……”

这样说话可以算是低声下气了。

宴蓝非常不习惯,说着说着,满头汗都冒了出来。

庄云流也很意外,终于放下了筷子,抬眼认真看过去:“你愿意什么?”

宴蓝吸了口气,“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周围有很多极力讨好的人,我愿意跟他们一样,我愿意努力变成……您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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