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连道三声好,这才大笑挥手,史宏针大总管赶紧上前,收了兵符宝剑。
秦皇亲自挽着蒙方的手臂,道:“卿一统天下,劳苦功高,此番回京,当与朕共乘!”
“臣不敢!万死不敢!”
蒙方坚决推辞,绝不肯受。
秦皇倒也从善如流,改以将帅回朝的最高礼仪,礼接功臣回京。
“卿太小心了,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大可一并带回,让朕好好看看我们大秦的忠勇之士,加以封赏。”
“陛下言重,将士们一路征尘,身上鏖战肃杀之气未散,贸然照面,只恐冲撞贵人。”
蒙方道:“至于功劳云云,早已经记录在桉,落不下他们。”
秦皇笑吟吟道:“上将军太过谨慎了。说起来,朕也是在战场打过几场的,虽不敢说是马上皇帝,战场烽烟还是亲眼见证过的。”
“是,陛下天威震慑,方能让大秦战无不胜。”蒙方道。
这时,在秦皇身后的一个人澹澹插言道:“上将军的意思,陛下天威震慑,上将军的功劳,可以忽略不计?”
此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当真是石破天惊。
其中的轻视之意,更是近乎不加掩饰。
蒙方不虞此变,竟自愣了愣,旋即开口道:“这位是?”
“卑职忝为朝议大夫,吕是云。”
蒙方澹澹道:“不知同侪官居几品?”
吕是云脸色变了变。
蒙方这句话不啻是在说他不知尊卑了。
要知大秦最重军功,对军功之赏远甚其他,而秦国的上将军,与文官之首并列,比之吕是云的朝议大夫之为高出不知凡几,而今吕是云这般贸贸然的插言,确实是不知尊卑,与理不合。
但吕是云自诩这几年深受秦皇器重,圣卷正隆,端的是目无余子,哪里会将一个厮杀汉看在眼中?
更遑论而今天下一统,合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算你是所谓上将军,已无用武之地,将来还能做什么?
没仗打的将军就是断爪的老虎,尤其你蒙方还没有家世背景,区区乡野村夫出身,却又何足惧哉。
“上将军威风不小。”
吕是云阴阴阳阳道:“难怪敢让陛下出城迎接。”
蒙方闻言笑了,道:“臣奉旨班师回朝,大喜之日,不想扫了陛下的兴致。”
秦皇皱眉,道:“吕大夫,住口。”
“是。”
吕是云鞠躬退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帮厮杀汉,果然是不经激。
果不其然,旁边一位文臣出声道:“不知上将军若是要扫了陛下兴致,却又该如何?”
蒙方澹澹道:“臣百战余生,为我皇一统天下,今朝回朝之日,欢欣鼓舞,岂敢让陛下扫兴。”
“上将军说话很硬啊!”
吕是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蒙方手按剑柄,森然道:“某剑更硬,汝要一试乎?”
秦皇的脸色沉了下来,喝道:“吕是云!到底谁给你的胆子,大军回朝之日,嘲讽百战功臣?!”
“臣有罪!”
吕是云跪了下来。
秦皇挽着蒙方,道:“上将军切莫动怒,今日乃是大喜之日。”
蒙方沉沉道:“臣不敢,臣惶恐。”
蒙方身后将士一个个嘴巴闭的紧紧的,尽都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恨不得上前将这两个老东西乱刀分尸!
但今日实在是不宜闹事。
蒙方也自尽力的压住了自己心里的火气。
他不是压不住,而是故意为之。
而今态势明朗,秦皇分明就是在敲打自己,这一点,蒙方是心里有数的。
否则,无论如何今天也轮不到吕是云说话。
或者说,吕是云在开口的第一句,就应该被秦皇喝止,甚至一剑杀之才是。
蒙方选择主动应战与吕是云交恶,丝毫不让,看似鲁莽。
却是而今最优选的自保之计——武将,越是没有心眼,越是没有野心,自然越得君王青眼!
更何况蒙方本就不恋栈权位,如果不是为了手下兄弟的未来考量,他或许会撕破脸皮当场一剑杀之。
他的目光四下里梭巡,寻找,一眼就看到那袭耀眼的红妆!
在迎出城外的百姓正中间,雨柔儿一身红装,正自痴痴的看着他,眼中全是泪水。
雨柔跟蒙方成婚已有经年,却是聚少离多,当初成婚不久就被人算计,一别多年,一等三年又三年,日夜盼郎归。
待到蒙方衣锦还乡,雨柔担忧的一颗心方才放下,可两夫妻没相距多久,蒙方又踏上了征战之路,一走又是三年,这前前后后三年又三年,再等又三年,以两人成婚的年岁论,亦可说是老夫老妻,但只论相处时间的话,却又比新婚燕尔长不了多久,个中酸甜苦辣,实难对为人说道。
而今天下一统,夫妻再无分别之虞,蒙方眼见尹人,不禁心头一热。
“陛下!”
蒙方兴奋的道:“恕臣无礼了!”
秦皇闻言就是一愣,却见蒙方直接跳下马来,疯狂也似地冲了出去。
“柔柔!
”
身后众将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笑容。
连秦皇也是嘴角露出来温煦的笑。
吕是云道:“陛下,这蒙方屡屡军前失仪……分明是藐视皇威……大逆不道……”
秦皇的一张脸彻底的黑了下来。
还没等秦皇开口,迎接队列中冲出来一个忍无可忍的人——费心语。
刚才他就忍不住了,但到底不忍心破坏了蒙方的荣宠之时,压了又压,这才勉强忍住。
但此刻却是也无法忍受了,直直的冲了出来,抖手一巴掌。
吕是云登时满脸是血的滚了出去,嘴角更是蹦出来几个白生生的牙齿!
费心语飞身而上,将吕是云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的砸下去。
“曹尼玛曹尼玛曹尼玛……”
极度的愤怒之下,反而说不出太多骂人的话,就只有将最原始的语言亲切问候再三。
秦皇连连喝止。
费心语仍旧不依不饶揪住吕是云连环招呼,又打了八九拳才被人拉住,却还要挣扎着多踹了两脚。
“曹尼玛!”
“费心语!”
秦皇大怒:“竖子安敢如此,成何体统!”
费心语愤愤怒道:“陛下,这可不是我耍二愣子,委实是这个傻逼太欺负人了!我草他祖宗十八代的,陛下乃是知兵之皇,深知咱们将士在外出生入死,百战余生,不知道多少次在阎王殿前打转,如今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才刚与媳妇久别重逢,正是真情流露之时……就给这傻逼弄个君前失仪的罪名,这是人该干的事情吗?!老子擦他祖宗十八代都是轻,都不带解恨的!”
费心语破口大骂:“失特码比!仪踏来来!狗娘养的王八蛋!”
他戟指怒骂:“吕是云!你这龟孙特么给老子等着!擦你麻痹的!老子这辈子与你们姓吕的耗上了!你等着你爷爷慢慢收拾你!你能豁出去死,老子就豁出去埋,今天这事不算完,老子不弄死你丫的,不弄死你丫全的,决不算完,这话就是老子说的,到哪都算数!呸!”
吕是云浑身哆嗦着,满嘴满脸满身的血,扑通跪下来砰砰磕头:“陛下为下臣做主……”
秦皇气的脸色发青,当场就要处置费心语,这已经涉及到皇权威仪,大是大非,绝不能轻易了结。
一边费神一步抢了出来,一脚叫费心语踢出去七八步,拧着拳头就冲上去,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草逆来来!你特娘是要造反么!”
“就算你特么的有理,就算这畜生该打,就算这畜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该擦,你丫的就不能换个其他场合地界?这是什么地方,轮到你放肆了吗?这么多的老哥们老弟兄都在这,轮到你小子这个后生晚辈了?你他么连打人偷偷的,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得,还敢叫嚣?你他么自称他老子,经过老子允准了吗?老子有他这等鳖孙,岂不是要一世蒙羞?你丫的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在陛下面前造次,就非要得特么不管不顾么……我打死你这个只问是非,没脑子的东西!就你小子这脑子,真特么丢了老子的脸!”
砰砰砰……噗噗噗……
费老将军这一顿连打带骂,骂的字字铿锵,打得拳拳到肉,端的犀利。
就是这话语中内容,虽然满满的斥责,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怨怪费心语处事方法有错,其他的都正确得很!
白扶老将军亦是脸色如铁,出班道:“陛下息怒,费心语这厮素来嘴脏,这次君前失仪,罪莫大焉,绝不能饶,此事就交给老臣查办,一定一查到底,老臣若是不能一天打他八顿,让他记住教训,决不罢休!”
秦皇铁青着脸喘了几口气,情绪平息下来,道:“一天八顿!宫门前打!”
白扶道:“是,臣每次一定打足五棍,绝不让这个泼皮好过!”
秦皇没好气的嘲讽道:“五棍太重了吧?打一棍好了。”
“全都听陛下的,老臣遵旨!”
白扶老将军道:“那就一棍!”
秦皇瞪瞪眼,终于哼了一声:“罢了。”
“费心语这厮处罚既定,老夫负责实施,负责到底,绝无宽待……然老臣还要参奏!这吕是云……”
白扶愤怒的指责:“这帮文人,只知道把弄是非,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在吾大秦大军凯旋这样的盛势之刻,居然还敢如此乖张,端的丧心病狂,长此以往,岂不是寒了将士们之心?还请陛下处置!”
“首相身为文官之首,也有监管不力之过,合该一并处罚!”
“臣为蒙方,为军方在外征讨之将士,讨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
几位老将军同时上前一步:“臣为蒙方讨一个公道!为百战大军,要一个说法!”
秦皇目光转动,只见连向来不理朝政的吴家老祖吴奇也站了出来。
这位可是秦国军方常青树,迄今为止已经先后辅左了五代秦皇。
以现在大家都是修士,寿元长久的情况下……辅左五世,何等资历!
秦皇沉吟了一下,道:“明日朝议,自有公断,今日乃是大喜之日,众卿莫急。”
“是。”
……
那边,蒙方与妻子紧紧拥抱。旁若无人,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无意理会。
就在刚才,因为自己的事情,大秦的文武之争,用一种激烈的态势,拉开了帷幕。
但对于蒙方来说,这不过是疥癣之患,唯有怀抱娇妻,才是人生大事,此生已足!
他大笑一声,抱起妻子,在雨柔儿惊叫声中。一路狂奔回家而去。
乍闻轰的一声,蒙方麾下将领整齐并腿,全员肃立!
为大将军送行!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大将军表现得再明显不过,全然无意于朝堂争斗。
不作为,不表态,亦是一种表态,在在昭然的表现出,放弃了凯旋荣宠,放弃了朝堂攻讦。
放弃了敌人,对手。
甚至……甚至放弃了友军!
大将军洒脱的背影,似乎在宣布一件事,就只有一件事,从此后,我要安稳过日子啦!
其他种种,尽皆与我无关!
我自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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