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妖魔口中,聂昭终于得知了人间遗失的另一半故事,也就是琉璃的“死因”。

当年,钱家少爷自知不是仙试的料,一心专攻凡间科举,想博他个一官半职,却在考场上屡屡碰壁,一事无成。

另一方面,琉璃冰雪聪明,才华出众,却苦于身份卑微,无法在风气保守的震洲出人头地。

钱少爷无意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开始频频造访琉璃,并且不着痕迹地向她透露:

只要她愿意嫁到钱家,钱家就能帮她改换身份,女扮男装应考,一展胸中抱负。

“啊~琉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啊~琉璃!真正爱一个人,不是拘束,不是占有,而是放开手让她自由飞翔!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一生困于后宅,在柴米油盐中虚度光阴,红颜老去!”

(以上为花想容模仿,含有夸张成分)

别说,这小伙子确实挺有一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琉璃毕竟年轻,感动于钱少爷“一片痴心”的追求,听信了他“生死不渝”的承诺,以为遇见人间知己,满心欢喜地上了花轿。

她没有想到,钱家确实安排她男装参考,但第一次考试,卷子上写的却是钱少爷的名字。

她震惊不解,一度想要拒绝。

钱家老小轮番上阵,唱念做打一应俱全,话里话外都要她认命。

他们说,夫妻同心,不分彼此。钱少爷的功名,就是她的功名。

他们说,夫为妻纲,天经地义。今年她为钱少爷应考,来年钱家自会给她安排。

就这样,琉璃懵懵懂懂地上了考场,迷迷糊糊地送钱少爷进了官场,然后被他喂下一道“不得透露内情”的黄符,转手送给了另一位官家公子。

“不过是个伎子罢了。买回来才发现,风尘里滚过的女人,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没什么可稀罕的。”

“娶妻?没有的事。无媒无聘,说是侍妾都算抬举她了。”

“兄台随便玩,随便玩。”

琉璃最后得到的,就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随便玩”。

……

“最终,琉璃在绝望之下纵火自.焚,死后怨气冲天,经年不散。其他鬼魂听过她的自述,机缘巧合之下,将这些闲话传入了我的耳朵。”

花想容总结道。

“……”

聂昭吸溜了一口杯中清澈甘甜的花露,心道:什么机缘巧合,分明就是你天天上赶着吃瓜,正好让你给吃到了。

但花想容调制的饮料太可口,有点像×颜悦色和蜜雪○城,聂昭决定忽略这些细节。毕竟吃人嘴短,嘴短了就不好吐槽。

况且,如今她的心思也不在花想容身上。

“琉璃她……对于舞弊一事,想来应该是深恶痛绝吧。”

“这是自然。”

花想容伸手取过桌上冰碗,舀了一勺润润喉咙,“或许,她从哪里得知了仙试舞弊的消息,联想起自己生前遭遇,便忍不住出手了吧。”

“确有可能。”

聂昭沉吟着道,“我来此之前,她已从旁人口中打探出了镇国公世子的名字。若她有下一步打算,想必还是着落在世子身上。”

她打定主意,当下不再耽搁,起身向花想容告辞道:

“流霞君,今日多有打扰。以后若有机会,还请容我登门道谢。”

道谢是其一,其二是她想来逛跳蚤市场。若是被拒之门外,那可就亏大了。

花想容欣然应允:“来者是客,我自然欢迎。不过……”

聂昭:“怎么了?”

“没什么。你对妖魔太客气,我反倒有些担心起来了。”

花想容坐起身来,抬手理了理bulingbuling闪光的长发,朝向她正色道:

“小妹妹,你可不要以为,每个妖魔都像我一样好说话。以后若遇上‘四凶’之中的其他人,还是避远一些为好。”

聂昭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仍是稳重平和:“好,我记住了。不知其他三位,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啊……”

花想容知道她刚飞升不久,也不笑话她无知,拣着要紧处随口提点了两句:

“息夜君是四凶中最强的一位,人称‘姽婳将军’,母亲和小妹都死在仙界手上,如今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孤家寡人。她若认识你,想必也会喜欢,就怕你活不到让她认识。”

“抱香君是妖都桃丘的狐狸头子,那儿的妖魔信仰祖魔‘混沌’,混沌死后就奉他为首,管他叫什么‘大祭司’。这狐狸长得还算凑合,勉强有我一半美貌,可惜性子不好相处。每回我与他做生意,收购他老家产的水蜜桃,他都要把价钱算得明明白白,从来不肯给我成本价。我们明明是朋友,不觉得很过分吗?”

“罗浮君……老实说,我不太想提他。你尽量不要遇见他,遇见他便跑,一刻都不要耽搁。若是跑不掉,那就赶快自尽,还能死得体面些。”

——好家伙,还是个反社会变态。

——顺便一提,抱香君的事,我觉得是你比较过分。

聂昭一边暗自吐槽,一边客客气气谢过他指点,半开玩笑地多问了一句:“息夜君杀仙人,抱香君杀他不喜欢的人,罗浮君……嗯,就当他无差别杀人好了。不知流霞君——”

“我不爱杀人。”

花想容轻蔑一笑,不假思索地截口道,“杀人有什么好玩的?我是个生意人,把人都吓跑了,生意就不好做了。犯不着让贱人的血,脏了我发财的路。”

聂昭:“……哦。”

那宁还真是挺有性格的。

接着她告辞离开,刚一踏出行宫,身后门还没关严实,就听见一阵刺破天际的尖叫声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

聂昭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去,只见行宫前一座数十米的高台上,方才那名蛊师正被一条长绳拴着脚踝,朝向地面自由落体。

这绳子弹性绝佳,与蹦极使用的安全绳不可同日而语,落下一丈能弹起九尺八,或可命名为“无限蹦极”。

高台直达溶洞顶部,人每次弹起都会重重撞上岩壁,用不了几下,就能把魂魄从嘴里吐出来。

事实上,聂昭还没走出几步,蛊师鬼哭狼嚎的惨叫就变成了哀求:

“杀了我吧!!我错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痛快点杀了我吧!!!”

“大姐姐,你来啦。你和流霞君聊完了吗?”

高台周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簇拥着一片围观妖群。集市上卖花的小姑娘也在其中,挥着手一蹦一跳,脆生生地向聂昭打招呼。

“方才流霞君派人出来,把原委都告诉我们了。”

她指了指眼前惨烈的蹦极现场,“这人滥用毒虫,掺和仙试之事,坏了山市的规矩。多亏大姐姐跑这一趟,才把他揪出来。”

聂昭:“你们好像……挺开心的?”

少女点头道:“对啊。仙界都快烂透了,他还帮着火上浇油,这不是添乱吗?仙界一烂,人间就乱,人间一乱,钱怎么赚?”

“不过呢,我们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吊上十天半个月也就算了。”

说到这里,少女拍着手嫣然一笑,“咱们流霞君,一向都是这般慈悲为怀呢!”

“……”

聂昭听着耳边回荡不绝的惨叫,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确实,他重新定义了‘慈悲为怀’。”

“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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