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下定决心,于是只是远远站着,看着。而后,朝着宫门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已经见了血。
草草擦拭了额上血迹,皎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她自幼被捧在掌心,从来不觉得什么皇宫深似海,只觉得这里如同她自己的家一样,人人笑脸相迎,待她无比友善。可如今才知晓,原来深宫真的会藏有吃人的怪物,在你掉以轻心的时候,一口将你吞吃入腹,连骨头都找寻不见。
她如今只希望,寝宫中的皇祖母能平平安安过完余生。
***
如云不知道徐空月在何处,只知道他出了长安城已有数日时间。可郡主让她将书信亲手交到徐空月手上,她就必须做到这一点。于是她来到城门口。
偌大的长安城有好几个城门,如云不知道徐空月会从哪里进城,便来到他出城的那个城门口等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徐空月。她只是站在城门外,瞧着熙熙攘攘进城的百姓,目光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匹马驰骋而来。
如云回神,望向那马,于是惊见徐空月正在那马上。他衣带尘土,面容憔悴,一看便知是赶了许多天的路。
眼见徐空月就要骑马入城,如云连忙出声叫住他。
看见如云,徐空月不知为何,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安。他跳下马,满脸焦急问:“你怎么在此,郡主呢?”
如云仿佛看不见他的焦急神色,只是依礼朝他俯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郡主吩咐,要奴婢亲手将此信交到您手上。”
徐空月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想接。可如云手伸了许久都不见他接过,于是便将信往他怀里一塞,扭身走了。
徐空月连忙伸手接住信。只一眼,他便瞧见了信封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字,心头狠狠一颤。
皎皎从前给他写过很多信。他在外奔波,常年不着家,皎皎虽有怨言,却坚持写信给他。
他行踪不定,有时又故意躲着她。可她毕竟是南嘉长公主捧在手心的珍宝,又是皇帝亲封的荣惠郡主,只要她想写信,天涯海角也会有人送到。
只是他从未看过那些信。
每一次看到信封上“徐空月亲启”五个字,他便沉默着,随后将不曾打开的信锁进一个小箱子。不知不觉,三年的时间,箱子已满,他也将“徐空月亲启”这五个字记在了心底。
可如云拿来的这封信,信封上却一片空白。
他心头涌起一股微微的失落感,突如其来,伴随着一丝浓浓的不安。时至今日,他不知道皎皎为何还要给他写信,即便心中不安快要满溢而出,他还是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开头是熟悉的字迹,写着三个字——
和离书。
“姻缘强求,两心不同。既生仇怨,不如一别,各生欢喜。”
心口仿佛于瞬间破了一个大洞,不知来处的冷风呼呼灌了进去,吹得他心头密密麻麻泛起了疼。并不强烈,却痛到他脸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无边的悔恨翻涌心头,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骑上马朝城内奔驰而去。
***
皎皎登上了一处高台,凭栏眺望。这是她偶然间发现的地方,带着一股神秘探索的滋味。向前远望,能将明政殿映入眼帘,往下俯视,是朝中大臣前往明政殿的必经之路。
年幼时,她喜欢躲在这里瞧着朝中大臣或哭丧着脸,或喜气洋洋经过这里。有的人高深莫测,什么也不说,有的人如同话痨,叨叨个没完。
有时父亲也走在其中,他脸上的笑意总是温和,但有时也会对某些人怒目而视。
那时的皎皎还没有围栏高,她将头从围栏缝隙中钻出,光明正大瞧着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像是看着一幕幕戏剧。
只有一次,父亲不知为何与一人发生争吵,吵得面色通红。周围不少大臣纷纷劝架。皎皎失了看热闹的心,只想看清与父亲争吵的是谁。可那人背对而立,皎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穿着一身朱紫色的官服,左手手背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印记。
或许是她探出头的动作太明显了,下方与人争得面色通红的父亲突然抬起头来。
皎皎一惊,立马缩回了脑袋。
可即便如此,当天晚上,父亲还是将她叫到身边,问:“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皎皎嘟了嘟嘴,“我才不是故意偷听,是你们跑到那下面吵架!”她推诿很有一套,曾怀远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他训斥。即便因此出了什么事,他和南嘉总是能护住她的。
皎皎见他不追究,又奇怪的问道:“父亲,您是与谁吵架?”
父亲摸了摸她头顶细软的发丝,“朝中事务,你还是不要打听了。”
皎皎乖巧的点了点头。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如今她站在这里,俯视远方宫墙纵横,行人如蝼蚁,来来往往。已是落日时分,天边云层很厚,像是暴风雨来到的前兆。狂风忽起,将她的衣裙吹卷而起,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进宫前,她特地去换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裳。衣裙层层叠叠,绣着大片白色的槐花。袖口裙边,以白色丝线纹边。不显华丽,反倒素雅恬静。
这是徐空月让人为她做的衣裳。也是唯一一件。
那时他们刚刚成亲,母亲让人为他们缝制几套新衣。皎皎挑选了十多套,有她自己的,更多的是徐空月的。
徐空月坐在一侧,脸上虽然没有显露不耐烦之色,可他端着杯子,神色恍惚,心不在焉。皎皎偶然扭头,便瞧见他这幅敷衍的模样。
于是她便将所有衣裳的图样都放到他面前,非要让他为自己挑选一套。徐空月自然不肯,却耐不住皎皎坚持,于是随手指了一套。粉色素雅,梅花高洁。皎皎却不是很喜欢这花,于是着人换成了白色琼花。
只是母亲曾说,这身衣裳不好看,太过素净,可皎皎却很喜欢。只是真的太过素净了,一直找不到能穿的场合和日子。
直到今日,皎皎在衣柜深处瞧见这身衣裳,恍然觉得,或许这身衣裳就是为了今日。
如今母亲屈死,父亲身亡,连一向交好的赵垣熙也不存与人世,她在这世间,除了父母之仇未报,几乎没有什么留恋。
可是莫总管却说:“以您如今的实力,根本难以与洛川万家抗衡。”
是啊,如今这宫中没有了舒妃和容妃,位分最高的只有万婕妤。她又将九皇子领到身边抚养,盛宠正隆。加之身后又有洛川万家,皎皎就连证据都难以找到,更勿论与之抗衡。
更何况,皇帝也根本不想彻查此事。随着南嘉长公主、定国公的身死,就连祸首燕王也已“服毒身亡”,所有事情皆已尘埃落定,几乎没有人想再去查证一番。
可皎皎怎能罢手?
接连死去的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倘若他们罪有应得,也就罢了。可赵垣熙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让皎皎用尽了手段去查验。原来,是万婕妤做局,请他们入瓮。
可皎皎如今已是跌落尘埃的泥,如何与万婕妤这种天上云相斗?
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以自身之死,求皇帝舅舅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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