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安微仰着头看住沈西淮,他逆光站着,只一个模糊的光影轮廓,辨不清表情。

静安曾经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拉片,研究电影中的视听语言,其中一种拍摄手法叫The Low Angle,基本作用有三,一是让主角显得更有力量感,二是让主角显得很脆弱,而沈西淮是第三种,静安觉得此刻的他像《指环王》里的弗拉多,既高大伟岸,又渺小脆弱。

这种莫名的感受很微妙,大概是因为她在Toug上看过太多有关沈西淮的负面评论。

触动斥巨资购买海量书籍的独家版权,开发线上阅读APP,打出的招牌是“为知识付费”,网友称“为知识付费实际上只是为沈西淮付费,资本家换个方式卷钱罢了”。

触动成立唱片公司,启动扶持计划,致力签约冷门小众的实力乐队,网友嘲讽:“说滚石低配版都抬举了,然而滚石干的傻逼事还少么?拜托沈大公子提高品味,别因为高中模仿过Oasis就以为自己真是吃这碗饭的,滚回去做你的新闻吧。”

“别出来砸你爹的招牌了。”

“扎克伯格模仿怪。”

“去死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静安每每看完都觉得无力。这种时候她会将手边的杂志翻到作了折叠标记的那页,在大篇幅的行业内容采访之后,记者向沈西淮提了几个与工作无关的问题。

“假如有机会选择另一种职业,你想要做什么?”

静安对答案早已烂熟于心,沈西淮回的是:“建筑工,帮人修屋顶除杂草。”

静安读到杂志时的第一反应是小糖人Rue,一个在美国无人问津的歌手,在南非却远比猫王更受欢迎。可即便拥有如此传奇的人生,小糖人仍然每日从住了四十多年的房子里推门出来,独自走在底特律涂满湿雪的街道上,出发去卖苦力。静安直觉沈西淮也看过小糖人的纪录片,但眼下并不是求证的好时机。

她摁住狂跳的心,移步过去。视线先落在他熨帖的衬衫衣领上,抬头时闻到淡淡的酒味。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沈西淮的印象其实还有一点,长得好。这多少有点致命。

“好久不见。”她实在想不出其他问候语。

“好久不见,没听说你回国。”

他声音里带着淮清男人特有的懒散和混不吝,气息里也透出一点薄醉,静安头皮隐隐发麻。

“回来没多久。”她不喜欢没话找话,看一眼他身后的车,问:“有人来接你么?”

他显然不能酒驾。

静安没有立刻等来答案,她察觉到沈西淮的视线,试图去分辨其中的意味,却只见他表情平淡,眼神里也没有明显的情绪,这让她的注视显得尴尬,她索性直接说:“要不我送你吧。”

沈西淮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静安解释:“我有东西要还你。”

她不确定沈西淮叫住她的目的,可能只是老同学寒暄,也可能是别的,但无论哪种,比起这样两相对立,在车里都会更加轻松。

沈西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了手机拨出电话,动作间带出的酒味比刚才更加浓烈,静安在隐约眩晕中意识到电话那头大概是司机,他声音很低,留给静安一张白皙的侧脸,简短两句话后又看向她:“东西在哪儿?”

静安立即反应过来,报出她的住址,听他转达给司机后才后知后觉,他刚才的话像是出自街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毒贩子,还是很帅的毒贩子。

见他挂了电话,静安转身走在前,“上车吧。”

静安开的福特嘉年华,2012代的白色款,是家里经济状况好转后给她买的代步车。那时她在R大读本科,用车的机会不多,多半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偶尔开去Q大找同学。放家里吃了几年灰,回国后接着用,油门仍旧激进,很适合在车流里见缝插针,缺点是比较小,静安净身高168,坐进来绰绰有余,沈西淮也尚能坐下,就是那双大长腿无法安放。

静安开了音乐,一时没有吱声。沈西淮面对记者巧舌如簧,跟朋友也谈笑风生,现在却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静安思绪如麻,过了会儿说:“前段时间在77大厦碰到程烟,她也回国了。”

那日静安在公司楼下被人撞了下,抬头发现竟是老熟人。高中时程烟是信息竞赛生,本科在斯坦福,研究生去了伯克利。她是那种每晚出去夜生活,成绩仍然完爆其他人的party animal,每次沈西淮喊吃饭,她基本都在。

她热衷组局,回来没几天就在群里吆喝,下班时还一并把静安拉走。得知新公司给了她大七位数薪资和七位数股票,同学纷纷调侃她:有胆就把沈西淮叫上,只因这新公司是触动的竞争对手,聚点。程烟性格大剌剌,“有什么不敢的?”说着拿起手机就圈出沈西淮,还附带一张自拍。

沈西淮始终没有出现在消息群,大概这群早被他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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