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话……一个亲王,为了个女人,学说鞑子话?传出去让人怎么想?我看他又欠一顿板子了!”没有什么事瞒得过皇帝。
马皇后正给他捏肩,温声劝道:“樉儿哄媳妇罢了……媳妇一个人孤孤单单嫁到中原,打小儿相依为命的哥哥又没了,正伤心,做丈夫的难道不该哄她?夫妻间闺房里的事,哪里值得小题大做了?当初碽氏和咱们语言不通,闲聊时都插不上话,终日独自枯坐在房里,种下心病。那时你若肯像樉儿似地为她学几句蒙古话,兴许她也不至于去得那样早。”
皇帝闷闷道:“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她俩出身相似,我是看着二儿媳,便想起四儿的娘……”皇后道:“重八,我啊,感念你这些年敬重我,生怕宠得妾室们越过我去。可既然娶回来,便多花些心思好好待她们。”
马皇后劝他的同时,绕着弯儿给他圆过面子,又将话茬儿从秦王处扯开。
皇帝向来愿听皇后的劝,至此便不再怪罪秦王。然而沉吟半晌,还是说道:“当初给二崽纳蒙古妃,是为了招降扩廓帖木儿,既然他已死了,我得给二崽重新纳一个,二崽非得有个汉人王妃不可。”
“重新纳一个?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樉儿休妻另娶?樉儿和媳妇过得好好的,你要生生给他拆散了?朱重八,你可不许乱来。拿儿子的终身大事瞎折腾,我不依。”
皇后说着,手上力道加重,正捏在皇帝脖子根僵硬的筋上,疼得皇帝龇牙咧嘴:“疼疼疼见愉……二崽是宗室之长,后院总不能让一个蒙古女人做主吧?”
“那你也不能逼他休妻。天下人都看着呢。再者媳妇也太可怜了——休了她,让她去哪儿?送回蒙古?她父母双亡,连哥哥嫂嫂都没了。”
皇帝道:“不休妻。我刚刚想了个法子,给他纳一个‘次妃’。位子比正妃略低些,但也不是妾,总之不能让蒙古媳妇独大。”
皇后揣摩此事皇帝是决意要做,拦不得,只得放手,但忍不住埋怨道:“起初樉儿不愿娶,你拿棍子打他逼着他娶。那时不怕‘宗室之长’生出蒙古血统的孩子,现在才怕?”
皇帝被她揭老底,红着脸讪讪道:“谁知道他会把持不住,被女人迷了心窍……”
“夫妇不和,你嫌媳妇泼辣;夫妇和美,你又嫌媳妇狐媚,总之错都在女子。”皇后道:“我看这次纳‘次妃’,你给樉儿纳一个男妃如何,你们男人是十全十美、万万不会犯错的。”
皇帝听出皇后愠怒,赔笑道:“哪会?就比方说咱们俩,错的永远是我。我这个家,要不是你帮我掌着,早就乱翻天了。你又贤良,又大度,十个文武双全上等的男子汉——哪怕十个老徐,也赶不上一个见愉。”
皇后到底宽厚,他油嘴滑舌一认错,她便不再穷究,转而问道:“次妃可有人选?樉儿的头一桩婚事已经受了委屈,第二桩,不能再委屈了。”
皇帝道:“皇儿结亲,要广结功臣。联姻成了一家人,我也安心,他们也安心。邓愈和冯胜家都有适龄女儿,你看哪个好?都是国公之女,樉儿娶谁都不跌面子。”
皇后嫌弃地一笑:“你分明心里都选定了,还装模作样来问我。”
邓愈的长女与秦王见过一面,年纪也稍大些——冯胜的次女才刚及笄,多半是要留给朱橚。
皇帝笑道:“咱们是一条心么。我看着好的,你肯定也喜欢。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皇后道:“你是一家之主,当然是你定。只是我把话说在前头,邓家姑娘性子活泼,你将来不许像待大儿媳妇似地苛责人家,嫌这嫌那。”
皇帝道:“她嫁进来不过是个亲王妃,将来就藩去陕西,只要别出格,我就不管。”
旨意不日下发,邓毓灵和冯诚隐隐残存的希望,宛如半熄的木炭上两个微弱的火星,被投入冰水,瞬间熄灭,连一丝声响都无。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后,毓灵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再不能出樊篱一步。
“我自知咱们恐怕都免不了与天家联姻,所以整日走马游猎,在外抛头露面,与外男不避嫌,为的就是让当今皇上不把我当‘淑女’,以求逃过一劫。竟还是逃不脱。”仪华来探望时,毓灵凄凉一笑。
见毓灵如此,仪华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中,憋闷难受。
小时候见毓灵和冯诚嬉闹,她跟着潇虹和卓夷捉弄他们,只懵懵懂懂觉得好玩。如今她懂得男女间能有何等柔情蜜意,再回想过去毓灵笑得多甜,便知此刻毓灵是何等锥心之痛。
她只与燕王相处几个月,其后分隔一年,便觉相思之苦。毓灵和冯诚是幼时相识的多年情分,相爱不能相守,从此宫墙永隔……
从前毓灵但凡心里有事,不吐不快。这次仪华有心来陪她,毓灵却近乎失语。没有眼泪,没有怒火,寥寥数语,便陷入沉默。
仪华不能劝她忘情,只能劝她“向前看”,想开些。
“秦王为人并不坏……”
毓灵笑道:“他便是世间第一好男子,又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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