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鱼片到底口味单一,吟风还往里添了冬笋片和几朵黑木耳点缀。
李策唠唠叨叨地说着,周沉一并都当做了耳旁风。直到他气定神闲地翻完卷宗的最后的两页,才迟迟拿起筷箸。
初尝一口,他才觉出这道菜的神奇之处,说是鱼片,却于他以往吃过的鱼肉都相差甚远,比他吃的都要脆嫩顺滑,连一根刺都没有。尽管肉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独属于鱼肉的鲜香却不少半分。
甚至他已然耽误了热气腾腾的最佳食用时间,但温凉的鱼片也不曾生出不该有的腥味。
周沉慢条斯理地咽下,有些不解:“这鱼片,为何不似我之前吃过的?”
李策翻着白眼又将做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地吆喝了几声腰酸背痛。
听完,周沉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鱼片上,心中万千思绪陡然间开阔起来。
近来查阅卷宗,他一直都将视线放在高朗曾经审理过的人命官司中。
这类案件通常极为瞩目,尤其涉及到勋贵人家时,卷宗的书写方式都明显更加谨慎小心。
周沉一直以来都想从中找寻出破绽,但他却一直忽视了某些细节。
就像这一小碟芙蓉鱼片,明明也是以鱼肉为原料,却不同于他以往吃过的任何口味。
细听做法,无论是鱼茸还是蛋清,却又好像普普通通,并无特殊。众多不以为意的普通做法组合起来,竟然会成就这般美味。
周沉只觉眼前将熄的萤火重新亮了起来,一丝灵光乍现。
这些被高朗精心粉饰过的卷宗,事无巨细,任何可能暴露真相的细节都被他堵得死死的。
重重掩盖之下,反而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案子,正是因为这些无人注意到的小细节,高朗才不会刻意去掩盖。后人才能从卷宗中就找出案件本来的模样。
他生怕这灵光转瞬即逝,当即从层层叠叠的卷宗中抽出了几份。他对比时间,集中找到了六年前私盐案案发前后的几十桩小案。
多是一些口角之争或侵占财物的案件,案情都不甚严重,卷宗上记载的笔迹也潦草了许多,有些案子高朗也并未出面,卷宗上只留下了一方红印。
几十桩案件匆匆翻阅完毕,周沉终于找出了端倪。
卷宗记载,六年前,雍州驿馆内曾发生过一桩偷盗财物未遂的案件。
涉事的是一名在驿馆内打杂喂马的驿夫,他见着马厩里掉落的玉佩,一时生出邪念,便偷偷藏匿起来,妄想据为己有。好在玉佩的主人机敏,及时发现,才不至于让那名驿夫得逞。
找回玉佩后,此人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将驿夫扭送至京兆府,请求衙差从严处置。
这名驿夫并无前科,虽偷拿了玉佩,但失物也已被追回,最后京兆府只当堂判了驿夫五仗板子。
驿馆主事听闻此事后,将这名驿夫赶出了驿馆。那玉佩主人到此才算消解了怒气,不再深究。
这件案子本身并无特殊之处,但巧就巧在,玉佩案发生的当天,正是盐运使抵达雍州的那日。此后的第二日,便是盐运使遭遇黑手,驿馆上下十多人死于非命,成为一伙残暴“流寇”的刀下冤魂。
也就是说,这名因偷窃未遂丢了饭碗的驿夫,是整个驿馆里唯一幸存的人。
周沉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他急急往卷宗画押处寻去,终于找到了这名驿夫的姓名。
夏全。
竟然是他,夏茉娘的父亲。
先前追查夏茉娘一案,他已经查出夏全此人在冬月初随着一支商队往西而去。之后,这件事一直交给捕快孙亮去盯着,他还尚未来得及过问。
周沉哗地起身,匆匆找到了还在公堂前厅整理衣衫的孙亮。
此时已过下值的时间,孙亮正打算去陈娘子那里吃云吞,周沉突然叫住他,着实是吓了一跳。
周沉急问:“我让你去盯着夏茉娘父亲的行踪,近日可有关口来报?”
孙亮猛地被他考校,结巴道:“我……我查到夏全跟随的那支商队,他们一路从雍州城往北,越过了山引关,似乎打算走陇右道至灵州,再前往回鹘。如今连日大雪,关口已经好几天送不来奏报了。”
“冬节后便是连日大雪,算脚程,应该快要行至凤县了。”
孙亮心领神会,“少尹若是急着查他,我走官道,骑快马,不等他们上陇右我便能追上。”
周沉心中惴惴难安,当即决定:“我自己去,京兆府暂且交给赵司法去管。”
他三言两语交代完,转头便要往马厩方向走去。只是还没走两步,便碰见了曹功温若云。
去路被拦下,温若云担忧问:“少尹,你这是要去哪里?”
“凤县。”
“不可!”温若云愁道,“你竟忘了吗?明日便是你我二人去吏部代领解状的日子。”
温若云口中的解状并非是普通的诉讼状子,而是特指春闱时进京赶考的考生需要携带的身份文书。解状由吏部特殊制成,再由京兆府和各地府衙负责亲自送去考生手中。
这解状于考生而言尤为重要,若是出了任何差错,便会白白错过三年一次的春闱,于京兆府而言也是一桩不容懈怠的大事。
孙亮只当周沉追查夏全还是为了夏茉娘一案,不甚明白他为何这般紧张,但也挺身拍拍胸脯,“周少尹,追查夏全的事交给我就足够了!您要是走了,京兆府怕是要乱套……”
周沉只为难了片刻,便冷静下来。
他竟险些忘记自己的处境,敌在暗我在明,若是他自己大张旗鼓地去追,难保不会适得其反,打草惊蛇。
眼下让孙亮以调查夏茉娘一案为由头,才是明智的做法。
见周沉同意他前往,孙亮挠挠头,问道,“我能不能去西市吃碗云吞再走?”
嘴里说着云吞,眼中柔情却分明是在说那位陈娘子。
周沉点头,“明日出发。近来风雪肆虐,官道也并非一路顺畅,我会再多拨两名衙役跟随你一同前去,好有个照应。”
翌日,周沉站在已经没过脚腕的雪中送走了孙亮和两名衙役,他自己又在温若云的催促下,打马往吏部府廨而去。
雍州城北,巍峨的鹤归山脉被高耸入云,只留出几丛波澜山巅,上头早已盖满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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