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自我安慰着,深呼吸三次,闭上眼睛。

“大夫说你气血有亏。”

他的声音逼得她又睁开了眼睛:“啊……是。”

“说是从前积攒下来的亏欠。怎么,永平侯府饿着你了?”

黑暗里,他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

曲小溪的心莫名平静了些许,顺着他的疑问想了想,认真道:“也没有……说不上有人刻意饿着我。只是长辈们不重视我,下人们便也会钻空子,送来的菜总不大好,或是凉的,我就吃得不太多。”

说及此处,她忽而禁不住笑起来:“但我会找吃的,我从六七岁起就自己下厨做点心了。说是去孝敬嫡母,可实际上自己也能趁机从厨房摸不少吃的,总能给自己喂饱。”

这些事她当年置身其中觉得很辛酸,也曾无数次边吃东西边抹泪,觉得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有趣,赞叹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再说,她现在的日子已经好过啦。虽然这婚姻属于“结婚了,又没完全结”的状态,但身为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王妃,她的生活质量变得很有保障,哪怕成婚至今与楚钦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一点都没少她的。

日子既已过好,辛酸往事便不必再提。更不值得让自己难过,倒妨碍了现在享受美好生活。

楚钦听着她的笑音,深深地吸气。

因生母早逝,他自幼的境遇也不大好,这样的轻视他却不曾受过。

六七岁的姑娘,大概还没有灶台高,就要那样去讨好嫡母。

那样自己找吃的又怎么能行呢?想来便知是厨房有什么现成的就吃什么,今天摸个包子明天吃个饼。正该是好好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到位,现下自然气血有亏。

他沉了沉:“等回府,在芝兰阁的后院给你添个小厨房,你爱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做。”

曲小溪浅怔,依稀从他语中分辨出几丝怜惜。

这种怜惜莫名让她不大自在,便推辞道:“不用……”

“也省得你自己想下厨总要往后厨跑。”他又道。

这倒戳中了她的心事。她一直也觉得深宅大院里下厨真麻烦啊,光走路就要走不少,许多时候菜焖在食盒里拎回来口感都不对了。

她便抿了下唇:“多谢殿下。”

“睡吧。”他又说。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听她松了口气。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说的,这意味着他今夜也不想动她,那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只当身边多了个漂亮摆件。

她身子还虚,心情放松下来就睡得很快。楚钦不作声地听着,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小心地抬手悬到她面前,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啪!”

她没反应。

很好。

楚钦当机立断,翻身转向她,伸臂将她圈住。

深秋时节,天气已冷了,却又没冷到要生炭火的程度。入了夜盖着厚被睡觉虽然舒服,但一开始总不免凉飕飕的。

曲小溪感觉到身边的温暖,下意识地也翻身,没头没脑地靠过来。还轻轻地嘟囔了声,是睡舒服时的梦中噫语。

周遭夜色昏昏,他在黑夜里无声地看着她的睡容,心底生出一股新奇的感觉。

他的继母、当今的皇后,是个很知道如何装腔作势的人。从小到大她给过他许多东西,最初是吃的用的,后来是美人娇婢。

她做得那样周全,引得人人称道。背地里却又捕风捉影,令他被废了太子位、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他顽劣不堪。

他因此满心不快。是长兄告诉他,若想活下去,就要顺继母的意。

所以他学会了伪装。慢慢的也能装得很好,好像他就是那样的顽劣不堪、放荡不羁。

他亦学会了享受皇后赐给他的一切,只在深夜里,才会清清楚楚地记起自己多厌恶他们,无论是人,还是物。

但现下,看着眼前这张睡意昏沉的面容,他竟没有分毫厌恶。

哪怕她也是皇后选定的,哪怕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她那句“狗男人不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味着他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

她身上有他前所未见的清醒与执拗,明明他们已是夫妻,她却偏能平平静静地对他说出“当同僚处”;她也有她的一点点狡黠,为了救酸枣的命,竟说为他做了点心。

他不清楚那碟点心原是做给谁的,但他知道绝不是做来向他谢罪的。

因为他就算从未进过厨房,也知道做点心不会那么快。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明亮而有趣,柔柔弱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强的心。

楚钦摒着呼吸,将手拢到她脑后,探了一探,不自觉地揉起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揉在指间,质感好似丝绸。他俯首吻在她额尖,嗅到一股浅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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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他不喜欢她……

她胡说。

现在的问题是,她好像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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