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眨了眨眼:“犯不上骗你。”

便见他吞了吞口水,复又重重叩首,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

曲小溪从头听到尾,发现这事根本不复杂,说白了就是他们家穷,没钱给老人家治病。

而问题的根本,却在“为什么穷”上。

她侧倚向八仙桌,抬手支着脸颊:“我看过庄上的账,也听府里的嬷嬷说起过,说先皇后在世时为着让你们过得好些,收租收得极低,寻王殿下承继了这庄子后既不曾上过心,便也不曾改过这规矩。前两年虽有遇灾欠收,但你们若从前过得尚可,多少也该有些结余才是,何至于如此凄凉?。”

“小人斗胆……”汉子紧张得抹了把汗,“小人斗胆一问,庄上的租可是真的免过?”

这回不必曲小溪皱眉,赵文康已上前一步,先行道:“你这话说的,当我们王妃一大早过来逗你玩嘛?”

“小人没有那个意思!”汉子连忙摆手,跟着又磕了个头,瑟缩道,“这样的传言……庄上原也听说过几次,但要交的粮从不曾真的减少过,大家也就当是有人胡说了。前两年遇灾欠收,庄上的管事更是一早就说了京里的贵人等着收粮,半两也不许少,许多人家没办法,收上来的粮尽交上去还凑不够,自掏腰包去外头买的都有。还有实在补不起的……被管事搬空了家里不算,还带着手下上门将人绑在房梁上,吊起来打。”

曲小溪听得倒吸冷气,心中直呼这是什么人间地狱!

甜杏也瞠目结舌:“真有这样的事?”

那汉子连连点头,妻子在旁道:“我们绝不敢扯谎骗王妃!这年年收租,年年都是腥风血雨。收成好的时候便罢了,前两年收成不好,真是……卖儿卖女的都有。我们家能一家子喘着气熬到今天都算命好的,隔壁程家……王妃不知他家大姑娘多懂事,才十一岁的孩子啊,见家里穷得没办法了,深夜带着弟弟出了门,清早只有那男孩自己回了家,说姐姐自己卖身去了青楼里,换了五两银子回来让爹娘买粮。当爹娘的受不了,一日里哭晕过去几回,两三日就抱着余下的孩子一道投了井。管事的听说了,竟还骂他们污了庄上的井水!”

妇人说罢,嚎啕大哭。

这些话带着京郊并不大难懂的口音字字都含着血泪。

曲小溪听得心都像被紧紧攥住,又似有颗钉子钉在上面,被一下下地往里狠凿,凿得沁出血来,让她喘不上气。

她来到这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事业心”,原是想为自己的将来拼出一片天地,也好让那位“虽然不普通却实在过于自信”的寻王闭嘴。

可她从未设想过这种人间惨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穿越过来后没过太久,就已真切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对此并不意外,也知道这不是她能改变的事情,这个时代的制度与规则绝非她能撼动。

可她再如何说服自己随遇而安,也接受不了自己住在朱门中,手下的佃户却正是那“冻死骨”。

她怔忪良久,被这种惨剧杀了个措手不及,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分毫反应。唯一颗心在胸中跳得又乱又急,牵扯得她四肢百骸阵阵发凉发软。

甜杏在旁看出异样,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正要询问,她开口:“赵文康,去给他们置宅买地,你亲自去办,要离庄子远些的地方。那位奶奶……就先留在咱们这里看病,养好了再送过去。”

这样的吩咐自然令一家人大喜过望,但抬头的刹那,每个人谢恩的话都噎住了。

——他们发现王妃脸色惨白,惨白得寻不到分毫血色,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曲小溪自己却没有察觉,说罢就站起身,想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她就眼前一黑,甜杏一声惊呼,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姑娘?!”

甜杏扶着她坐回去,疾喊:“快叫大夫来!叫大夫来!”

曲小溪眉心紧蹙,紧抿的薄唇煞白,可思绪依旧清晰,心下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左不过是被吓着了气着了。

她于是想开口说句“没事”,但嘴张开,却发不出声。

心下不爽,又努力了一下,那阵黑顿时再度袭来,曲小溪的身体彻底失控,一头向下栽去。

“姑娘?!”

“王妃!”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扶她,连面前的一家农户都下意识地要上前帮忙。

混乱之中,甜杏一推赵文康:“快回府去……禀方嬷嬷一声!再喊两个更得力的大夫来!快去!”

“哎!”赵文康如梦初醒,匆忙挤出人群,气都不敢喘地向外跑。

他顾不上喊人,直接跑去马厩牵了匹马,便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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